宋景德元年，明州龙山镇有一处偏僻的村落，下庄村，这里生活着八十多户人家，是唐末时搬迁至此，因为太偏僻，出村要翻过一座山，所以村里的大多数人几乎与外界没有往来，自给自足，每月里长会让大牛出去送一下村民织的布匹和从山上摘的干果，在镇上换一些东西。下庄村三面环山，还有一条蜿蜒流长的小溪，依山傍水，不得不说，这是处居住的好地方。

小溪边，一名女子正在洗衣裳，穿着破破旧旧的，细看长相却是好看的，一条长长的辫子，清澈的眼眸，皮肤有些黝黑，双手长时间泡在水里已经起皱了，手臂上有一片片的淤青，旁边洗完的衣裳已经堆成小山了，村里的一群小孩捡起石头往水里扔，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女子的脸和衣裳，小孩还时不时做鬼脸，一阵嘲笑，女子不说话，擦干脸上的水继续埋头洗衣裳。

“你们做什么呢？！”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男子嘲小孩吼道，孩子们一哄而散。

“小辛，洗这么多衣服呢？”男子对着姑娘憨笑着问道。

女子朝男子点了点头，男子叫赵大牛，今年二十岁，大牛七岁那年，他的爹娘去山上打猎掉下山崖去世了，里长见他可怜，便让他在家干活，收留了他。

洗衣的姑娘叫陆小辛，十七岁，但是村里的小孩都不喊小辛名字，喊她哑巴，因为小辛不会说话，小辛有个哥哥叫陆康，比小辛大四岁，小辛的娘生下小辛后不到一年就生病去世了，所以陆康从小对小辛就不好，他认为是小辛害死了娘，让他从小没有娘，后来小辛的爹陆昀又娶了妻，是村里张家女儿张杏花，一年后便生下了儿子陆青明，因为弟弟的出生，小辛在这个家更难了，小辛从小就帮着家里做事，要照顾弟弟，还要帮着做家务，陆昀有时候会心疼小辛，可大多时候，他都不在家，而且家里都是张杏花做主，想着她带着几个孩子也辛苦，大多数时候陆昀都是沉默的，小辛是被张杏花打骂着长大的，小辛仿佛习惯了这一切，甚至有时候也会怪自己，是不是真的因为自己娘才生病死了，对陆康来说他还有对娘亲的记忆，而小辛对娘亲一点记忆也没有，每次见到村里那些婶婶，她都在想自己的娘亲是不是也会给她做新衣裳，也会在她害怕时抱着安慰她，小辛甚至不敢问爹和哥哥，娘亲是什么样的人，只是从村里的人那里听来些只言片语…据陆昀说，小辛很小的时候是可以说话的，但是三岁那一年，陆青明满周岁，陆昀张杏花带着陆康陆青明去了张杏花娘家，陆昀心里惦记着小辛，原本是想吃了午饭便回去，结果张杏花说老人想多看看孩子，便一拖再拖，傍晚十分又打雷下起了大雨，没有人知道一个三岁的孩子一个人在黑暗的雷雨天经历了什么，陆昀他们回到家后，小辛缩在床头已经晕了过去，脸上全是泪痕，从那以后，小辛便再也没说过话。

小辛端起沉重的木盆，大牛想帮小辛拿，可是小辛拒绝了，大牛从小就喜欢小辛，村里一起长大的孩子也只有他不欺负小辛，本来两人的年纪相仿，若是其他家的孩子，两人可能早就成亲了，可是张杏花说大牛只是里长家的一个仆人，而且，大牛从小受恩于里长，他知晓里长的心思，里长一心想让小辛嫁给他的二儿子，大牛只得默默藏着心里的这份喜欢，望着走远的小辛，大牛看了许久……

“陆小辛！我的衣裳怎么有个洞！”陆青明拿着小辛刚刚晾好的衣服用力地扔在了小辛脸上。

小辛看着衣服上的洞，明显是陆青明刚刚弄的，可小辛没法为自己辩解，一旁的张杏花听到，连忙过来，一巴掌落在了小辛的脸颊上，瞬间红了起来，

“让你洗衣裳你竟然弄破了，你是不是故意的！”张杏花说着就要继续打，小辛习惯地举起手护着自己的头，陆青明在一旁看好戏，他从没把小辛当做姐姐，甚至和村里的小孩儿一起欺负小辛，像这样的情形不知出现了多少次了，以前小辛还会比划着解释，可张杏花根本不看，小辛那时才明白，她哪里会听自己解释，她只不过又想拿自己出气而已，张杏花扯着小辛的头发，揪着小辛的手臂，骂得很大声，张杏花打骂累了，坐在桌边喘着气喝茶，

“还不去做饭！”张杏花一声喝道。

小辛默默转向厨房，眼泪忍不住往下掉，仿佛在这个世上自己就是多余的人，没有人在意。

每日晌午后，小辛会有些空闲时间，小辛喜欢村里屠大娘染的布，以前去过几次看屠大娘染布，可每次都被张杏花打骂，所以后来她再也没去过了，虽然屠大娘很喜欢小辛，也跟陆昀说过想让小辛跟着她一起染布，但陆昀担心张杏花生气没同意，所以后来小辛会到下山必经之路的树下坐一会儿，这棵树已经有几百年了，小辛坐在树后，张杏花看不到她暂时也不会想起她，小辛望着山上，她很羡慕哥哥可以跟着爹一起去山上，山上有她喜欢的草药，没有张杏花和陆青明，没有那些对她指指点点的村民。

陆康和陆昀除了雨天几乎每日都要去山上，不是打猎就是采药，打来的猎物和草药会在村里互换些东西，或者送到镇上去卖，偶尔陆昀实在看不下去张杏花对小辛的模样，便会带上小辛，那是小辛最开心的时候，小辛很小的时候，陆昀告诉小辛，她的名字就是一味草药，所以小辛虽然不认识太多字，但她认识很多草药，也知道那些草药能治什么病。

傍晚，陆昀和陆康回来了，小辛脸上终于有些笑容了，

“小辛，你怎么又在这儿，不去帮你娘干活”陆昀担心小辛又被张杏花骂，小辛笑了笑，跟着陆昀他们一起回去。

晚饭的时候，张杏花看了眼小辛，

“他爹，里长家又来人了，这次还增加了三匹布，你还不答应吗？！”张杏花质问陆昀，里长叫林长河，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林生文和三儿子林生风已经成婚，二儿子林生武小时候患病导致智力低下，已经二十七了还未成亲，林长河一心想着小辛，觉得小辛是哑巴，怎么也不能嫌弃他的傻儿子，第一次上门说这个事的时候陆昀一口回绝了，但张杏花心里却是很想促成这门亲事。

“可…”陆昀面露难色，他不忍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林家，可面对张杏花，陆昀又不能直接拒绝。

“去了里长家，又不会受苦，虽然他儿子只有几岁的心智，但是小辛也是哑巴啊！这十里八乡，谁会愿意娶她？难不成养她一辈子？再说，陆康还未成亲，青明过两年也要成亲了，里长家的聘礼不少，也为你减少些负担”张杏花咄咄逼人的态度，誓要陆昀点头答应。

“我不需要用她的聘礼来成亲！”陆康立马回道。

陆昀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小辛，这么懂事的孩子，为什么偏偏不能说话，陆昀又何尝不知道，林家的另外两个儿子都成婚了，人多是非多，小辛嫁到林家又怎会有好日子过，小辛低头，命运何时能让她做主了。

“好吧…”陆昀终究妥协了。

“爹，您同意了？”陆康在一旁看着陆昀，有些不敢相信。

“不同意又能怎么办，小辛也十七了”

“那林生武是傻子啊”陆康从未这样激动过。

“难道要她一辈子不成亲？”

陆康不再说什么，用力地放下手中的筷子，径直去了自己房里。

第二日一大早，小辛在院里等着陆昀和陆康，

“爹，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山上吗？”小辛比划着。

“走吧…”陆昀看着小辛，觉得对不起眼前的孩子。

“待在家里不好吗，跑山上做什么”陆康不像往日那样，小声嘀咕着。

到了山上后，小辛像是忘记了一切烦恼，对着陆昀比划几下，便一个人朝着另外的方向走了，

“走吧，爹，她对山上很熟悉了”

“康儿，你对小辛好一点吧，等她嫁人了，她就不是我们陆家的人了…”

“您还知道对她好一点，哪怕小辛嫁给大牛也行啊，为什么要嫁给林生武？”陆康再次提起。

“你娘看中了林家的聘礼，你们从小就是她照顾大的，跟着我一起受苦这么多年，我有愧于她，再说，林家对大牛有恩，就算我同意，大牛会娶小辛吗？”

“她不是我娘，您有愧于她，您让小辛嫁给林生武难道不有愧于我娘吗”陆康从未叫过张杏花娘，张杏花嫁给陆昀的时候陆康才七岁，刚开始张杏花对陆康也不好，后来陆青明出生后，陆康打过一次陆青明，从那后张杏花对陆康的态度就变了。

“再怎么也是她把你们养大的”

“我就算了，这些年她怎么对小辛的，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还不如村里那些婶婶”陆康有些生气，快步走到前面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