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说不想的话……”
乔钺幽幽地盯着陆槊的眼睛，那仿佛是他在黑夜里唯一能寻找到的光亮。
但是陆槊没像乔钺一样凝视着，他躲开了乔钺的眼神，表情有些奇怪，说着：“如果你不想听，我也不会说，那段过往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好的回忆。”
他都这么说了，乔钺便哑了声。
良久，空气里都保持着诡异的静谧。
陆槊先忍不住，说着：“你就问问呗。”
“好吧。”
乔钺端着小铁锅，挨着陆槊坐下，舀起一勺饼干粥问道，“你说说吧，我想听。”
[你乔哥把人拿捏得死死的。]
[有没有老粉知道陆槊的疤怎么来的？]
[他刚加入猎手组织的时候，好像就有了，我去翻翻相册。]
[不清楚，感觉有很长时间了。]
陆槊先抢过勺子吃了一口，烫得他嘴皮打哆嗦，才抽着气，开始说以前的事。
“我爸爸是军人，但是他在很久之前就去世了。”
陆槊语气坦然地说了这么一句，没什么额外的情绪。
乔钺反而想到了什么，问着：“三十多年前的那次星海边境战争？”
陆槊仔细回想着：“也算是吧，我看过我爸的日记，他参加过，不过他是在后来几年，追击一小撮地方逃兵的时候去世的。”
战争胜利后，英雄尚未凯旋，先死在了荒诞的意外当中。
乔钺的重点没放在这上面，也像是在故意分散陆槊沉闷的心情，他说道：“你居然还偷看你爸的日记。”
“啧，别打岔。”
陆槊难得对他摆起臭脸，接着说：“那时候我大概两三岁，对他的印象不深，只能通过他的照片，和他留下的文字来认识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乔钺没说话，沉默地垂着眼皮，类似的事情他也做过。
但是陆槊的语气变得有些烦躁：“你知道他留下的，最多的东西是什么吗？”
“什么？”
“他给我妈写的情书。”
乔钺没忍住笑了，可以想象，当年的陆槊怀揣着思念父亲的心情去翻看那些东西，因为年幼认不全字，还要靠别人帮忙，结果那都是恋人之间甜到发腻的情话。
乔钺的眼神移到了陆槊的眉骨上，似乎在提醒他，还没说到重点上。
陆槊清了清嗓子，把满腹的苦大仇深收起来，接着说：“我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了解到他们俩个是怎么相识的，是怎么相爱的，我也一直觉得，我的父亲虽然不在了，但是母亲依旧爱他，这种爱会如同涓涓细流一样，持续地流淌下去。”
战死的英雄，亲密的爱人，年幼的孩子，这些字眼摆在一起，就注定了陆槊后面的生活。
“她带着爱，养了我六年，然后……”陆槊攥住乔钺的手，按压在眉骨上，继续说，“用枪对准了我。”
乔钺的笑僵在脸上。
他没有体会过来自父母的爱，仅凭着从书本里获取的信息，也能够知道，这并不应该是母亲对孩子该有的举动。
“所有人都说她疯了，说她得了病才会想杀死我，但是没过几天，她就跑了，跟另外的哨兵私奔了。”
乔钺呆滞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看起来并不难过的陆槊。
“你以为这就完了？”陆槊轻佻问道，继续说，“几年前我也算有点名堂了，收到了她的来信，我不知道她从哪得到的联系方式，但她跟我说，请放过她曾经犯下的错误，因为她不只是一个母亲，还是一位自由的向导。”
患病是躲避弑子罪名的谎言。
是那位母亲，或者说那位向导，追逐更高匹配度的谎言。
听到这，陆槊的话里才隐隐带有怒意。
乔钺感受着空气里散布的恐怖怒气，低声问着：“你恨她吗？”
陆槊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我不恨她，我恨天底下所有沉迷更高匹配度，而背叛爱人的向导。”
乔钺觉得浑身上下越发紧绷，再这么下去，他会被陆槊不自觉释放的精神压力干扰。
于是，乔钺端着小铁锅：“已经凉了，吃口？”
“……”
[……]
[严查乔钺怎么考上白塔研究院的。]
[他只是情商低，智商又不低。]
[哎呀！急死我了！你亲他啊，你给他一个爱的拥抱啊！你告诉他，我不会抛弃你啊！]
[就是！你把他搂到怀里安慰他呀！]
陆槊捂着眼叹了几口气，把小铁锅推开：“不吃。”
乔钺吞咽着发甜的饼干粥，含混不清地说着：“你说，为什么哨兵一生只能跟一位向导结合呢？向导死去，哨兵也会因为无人安抚而走向精神混乱，很快就会死去，但是向导却没有这样的顾虑，他们的伴侣死了，还可以找下一个。”
向导可以有更多的选择，而哨兵不行，他们对向导的最高忠诚，是奉献自己的生命。
不过这样说，就好像他不是向导一样。
陆槊没说话，但他心里也疑问，为什么如此不公平呢。
“因为人类的进化忠于繁育，繁育的目的，是诞生更强大的，能带领人类进化的后代。”
完整的闭环，将那些对爱情忠贞的，不忠贞的，通通锁在了一起，把繁育灌入与生俱来的天性，像拿着大喇叭一样喊着：结合的目的是生下更强大的后代！
“去他妈的繁育，去他妈的强大……”
乔钺闻言轻笑了几声，接着说：“从自然的角度是这么说，相信你的父母匹配度也很高，不然不会生下你这么顶级的哨兵。”
“你在夸我？”陆槊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乔钺耸着肩笑道：“是啊，珍惜吧。”
紧接着，乔钺看向了夜空，看向了树叶遮掩下的夜空。
“你应该庆幸，至少你的父母是在互相爱慕的时候，生下了你，你也算是因爱而诞育的后代。”
陆槊越发不解地看向乔钺：“这有什么值得庆幸的，难道你的父母是……是联姻？”
只凭乔钺能在首都星长大这点来说，他的父母绝对不简单，大概率会是没有爱情的家族联姻。
但陆槊还是猜错了。
“他们很相爱，但他们不认识我，不知道我的存在。”
“什么意思？”
“人类终于进化到，不需要自然繁育就可以诞生后代，就比如我，在我的父母死后，他们筛选基因创造了我，我诞生于繁育箱，而非温暖的母体，我的父母与我并不相识，我是他们最优质基因的结合，我是最顶尖水平的科技造物。”
乔钺转动着干涩的眼睛，现在的他已经能平淡地接受这一切。
或者说，在他小时后发现实验报告时，就没有过悲伤的情绪，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一切，然后才去了解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乔钺看向了陆槊，神情似乎在说，不来安慰我吗？
陆槊被这样的真相惊得说不出话。
他知道现在的科技很发达，已经到了不需要母体培养，就能让受精卵成长为婴儿的地步。
但是他没想过，会直接用已逝者的基因创造新生儿。
这对于逝者，和孩子来说，都是有悖人伦的。
“别害怕，这项实验早就被禁止了。”乔钺拍了拍陆槊的肩。
陆槊撇着嘴：“我害怕什么？”
“我是唯一一个。”
陆槊立刻觉得有阵寒风吹到背上，冷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荒星比惨大会的优胜者是——乔钺。]
[害怕，下线，再见。]
[我的基因会被提取去创造孩子吗？]
[别多想，你的基因还没有优秀到死了都不放过的地步。]
[……乔钺父母的基因该有多优秀，那么优秀为什么会没有记录？]
[之前不是猜那个乔凛堂吗，去查查。]
世界上唯一一个，人工筛选基因创造出的孩子，乔钺，现在看向他身边的人，脸上带着冰冷的笑意。
他承认，是想吓唬陆槊。
但是没想到，直接被陆槊抱住，而且是拉进怀里，感受着胸腔内有力的跳动，被压住了后脑勺，死死地抱住。
“你会觉得孤单吗……”
陆槊想，应该会，毕竟是唯一的存在。
“别觉得自己无依无靠，我会陪……”
赶在陆槊说什么一辈子的誓言前，乔钺推开了他，说着：”我不觉得孤单，更不孤独，我还有哥哥。”
“可他不是……”死了吗？
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失踪，跟死了没区别。
“谁说的？”乔钺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我从来不信联邦政府的那些废话，除非乔获死在我面前，或者我发现了他的尸体，否则我不信他会死。”
死在这么籍籍无名的角落里，一点都不像乔获。
陆槊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乔钺指天骂地的动作，他发现，从那句“从来不信联邦政府的那些废话”开始，他才算是接触到了真正的乔钺。
冷静稳重，不过是乔钺披在外面的伪装，掀开面具，就看到了一个，浑身上下都是刺的锐气少年。
就像乔钺说得那样，他不孤独，从不觉得自己可怜，更不觉得自己悲哀。
他敢站在礁石滩上纵身跃向大海，也敢站在联邦政府的楼顶抨击“规则”，他不需要什么后盾和安慰，不需要理解和宽恕。
最重要的，他也不是因为唯一性，才这样的特立独行。
而是因为，他是乔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