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灯光是明亮的白炽灯，能够清晰的照亮玻璃外的窄窄一段路，再往远了去，路灯黯淡的灯光和汽车尾灯只能照清楚行色匆匆的路人，蒋煜还坐在便利店的高脚凳上，握着黎玥递给他的那瓶苏打水。

黎玥回家的方向是出了便利店往左转，所以她会经过一整面便利店玻璃墙，店内那恰好的灯光笼罩了她周围的路，她极尽全力控制着情绪，让自己的姿态看起来再平常不过，然而蒋煜还是注意到了她微微颤动的肩膀和努力绷紧的面部表情。

她刚到医院的时候，蒋煜就看到了，她哭过，眼眶还是浮肿的。

直到黎玥的身影在玻璃幕墙上消失，再也看不到，蒋煜拧开手里的苏打水，喝了一口，两口，三口......苏打水见底，担心的那股情绪还在作乱沸腾，没有任何平复的迹象，于是他冲出便利店，往黎玥离开的方向追去。

蒋煜身高腿长，焦灼的情绪全累积在了奔跑的速度上，跑出去十来分钟，他又停下，黎玥走不了这么快，这段路是笔直的马路，没有任何弯道，蒋煜又往回走，边走边左右看，直到他又走回便利店，在墙角的位置发现了蹲在那里的黎玥。

蒋煜站在几米之外，静静凝视着，等待着。

黎玥发现自己不自觉间似乎又说了狠话，她其实不想这样，蒋煜说了事件的经过，明明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但是心底那股负面无望的情绪还是在像火山一样往上喷发，直到她再也控制不住，脱口而出，而意识到这样并不是她期待的结果之后，又为了维持勉强的尊严，她只能离开。

走出便利店的那一刻，她早已情绪崩溃，黎玥啊，你到底想怎么样，这样再次把他推远了真的是你期待的吗？

终于，走出了蒋煜的视线，她再也没法往前，躲在墙角回头看了一眼，幸好他没有追过来，但是这幸好里怎么奇奇怪怪，又带着些失落，她双臂环笼着双膝，下巴抵在膝盖上，隐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发现了站在远处的蒋煜，泪眼迷蒙，黎玥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她伸手抹了抹眼睛，清楚地看到站在那里的就是他，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姿势和反应，只呆呆地看着他。

昏黄的路灯将蒋煜的身影拉的很长，他迈着缓缓的步伐，向她走来，而后在她身旁蹲了下来，蹲下的时候动作略显吃力，却仍旧云淡风轻地开起了玩笑“还以为你最近练成短跑健将，差点没追上你”。

“追了很远？”黎玥还带着哭腔。

“有一段距离，要不是脑子还在线，可能就追你楼下去了”，蒋煜若无其事地苦笑。

“我以为你不会追过来”，黎玥瓮声瓮气，不像是埋怨，像是很平淡地在陈述一个事实。

“怎么会，不管如何，大晚上我都不能让你一个人”，蒋煜也靠在她的旁边平静地说道，好像刚才的事没他走进他心里，只是谁又知道呢，刚刚那句话真的戳的他心口疼，但即便是如此，他也得看着她平复情绪平安地回家才行。

“蒋煜，你说我是不是特别不好，总是无缘无故说狠话伤人”，黎玥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哀伤的。

“也没有总是，偶尔被插了那么一两刀而已”，蒋煜顺着黎玥的意思，他也不刻意去安慰她，坏情绪得彻底发泄出来，才能最终得到释放。

“那你还在这儿，不怕再被插一刀吗？”黎玥竟没好气地笑了，哭着笑，说不出来有多别扭，但是她仍旧好奇。

“要不你干脆来个狠得，一击毙命算了”，蒋煜指着自己的心口做了个打击的姿势，有模有样。

“看出来了，你是被伤透了，彻底想了断”，黎玥心底悲伤的情绪又浮了上来，一时委屈，鼻音里又带了哭腔。

“你傻不傻，就凭那几句话，还真能让两个人断了啊，即便是真断了，我再重头来认识你一遍呗”，蒋煜敲了下黎玥的额头，这才说起了安抚的话。

“真要重来，你打算从哪一天开始？”黎玥泪眼朦胧，瓮声问道。

“就从你拔了我电脑线的那个夏天开始”，蒋煜还真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下。

黎玥抹干了眼角残存的泪痕，撇着嘴想起那个中午，没来由地笑了一下反问道“你确定，那天不是你想把我一击毙命的一天？”

想起那段，蒋煜也真被逗笑了，那天玩的游戏都快淡出他的记忆，拔插座的那个黎玥还记忆犹新，那天的情绪也记忆深刻，“还真有这个可能，这样算来我们也扯平了，我暗中将你杀了一次，你也明着来了一次，现在我们是不是该握手言和了”。

说完他还真就伸出了手，以一个握手的姿势，黎玥看着他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在灯光的映衬下格外好看，在蒋煜的情绪带动下，她也伸出了手，和他宽大的手掌握在一起，也是这么一握，她感觉到一股来自外界的力量顺着她的掌心往心底流淌，而后周身的情绪被缓缓动，那些失落作祟的小情绪慢慢被击破。

蒋煜顺势拉起黎玥，送她往家的方向走去，他牵着她的手往回走，两个人默契地谁也没有挣脱，好似浪潮涌起又回落后的平静海滩，周遭的一切声音都被屏蔽，他们只听得见对方的声音。

“蒋煜，你记忆中十五岁的黎玥是什么样的？”黎玥看着前方不远的路，浅浅地问了一句。

时光悠长流转，蒋煜的一句重新开始，拉起了黎玥的记忆，这几年她怕自己深陷，已经很少让自己想起过去的时光，她开始好奇别人眼里的黎玥，或者蒋煜眼里的黎玥。

“清冷，聪明，坚定，善良，仗义”，蒋煜在脑海里回忆了某些深刻，给出了回答。

“那你觉得现在的黎玥是什么样？”

“爬山爬到一半迷路的人，但依旧聪明，善良，仗义”，蒋煜不想掩饰，以黎玥的聪慧，一旦她冷静下来便听得出是安慰还是真切的回答，他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一个合适的表达。

“听起来，15岁的黎玥好像更好一些呢”，黎玥暗自呢喃，这句话声音不大，她是说给自己听的，并没有想跟蒋煜传达些什么。

蒋煜听到了，他没有说“不会的，别多想”，也没有说“以后会慢慢变好的”，他只是晃了晃牵着的手，继续往前走，一直快到黎玥小区路口，往左拐过去便可以直接看到小区门口，大概五六百米的距离。

黎玥刚要拐弯，蒋煜却拽着了她，过了路口继续往前走，她浅浅提醒了一句“蒋煜，我们走过了”，蒋煜大拇指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我们往前走走看有什么”。

沿着马路往前走，路过一家小店里面卖炸鸡和烤串，两个人晚饭都没怎么吃，这个点倒是有点饿了，黎玥点了两串烤面筋，蒋煜点了两个烤鸡翅，期间谁也没松开手。

蒋煜右手捏着烤鸡翅问黎玥吃不吃，黎玥咬了一口，味道一般，她又递过自己左手的烤面筋，味道也一般。

又往前走，路过一个小摊卖杂粮煎饼，他们点了一份，老板一分为二，热气腾腾的饼，两个人这才不得不松开手，捧着滚烫的饼边吹边吃，食不知味。

吃到一半，热气还没散尽，两个人都有点吃不下，这个时候他们只想来一个冰淇淋解暑，原本天就热，加上走了不少路，现在有点被蒸发的感觉。

结果路过的几个店，都是吃饭的店居多，没有超市和专门卖冷饮的店，就当两人想放弃时，蒋煜建议去下一家吃饭的店试试，刚进门就看到门口的冷饮柜里面藏满了好几种饮料和啤酒。

回头的时候，黎玥看到了老板的小孩正坐在柜台上吃冰棍，不过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冰棍儿，她却看的心生羡慕，蒋煜看了眼，笑了笑，然后往前走，问小孩儿还有没有，小孩说冰柜里还藏了一个，不能被爸爸妈妈发现，蒋煜说我给你双倍的加钱，帮你解决了，明天你可以买更多的。

最后蒋煜花了双倍的价钱从小孩手里买到了那根冰棍，黎玥吃到冰棍的那一刻，长叹一句“这才是夏日佳品”，蒋煜转身摇了摇头，喝了一口冷饮，这样的黎玥让他放心了许多。

松开的手，两人也没再找到合适的理由牵起来，于是并肩往前走，又路过了一些小店，黎玥买了一些准备带回去再吃，前面的路又出现了一个拐弯的路口，蒋煜拉着她拐了弯，三绕两绕，最后竟真的走到了她住的小区门口。

“多绕了一段路”，蒋煜用眼神指了指小区门口的牌子，又看了眼身后的路。

“没事，总归目的地还是小区，多走几步就当锻炼身体了”，黎玥以为蒋煜认错了路，这时反向安慰道。

“不觉得累就好，行了，不早了，回去睡吧，我也回了”，蒋煜停在原地，双手揣在裤兜里，给人一种懒洋洋地舒适感。

黎玥还想说点什么，蒋煜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将她转了过去，往前轻轻一推，示意她赶紧回去吧，她只好背对着蒋煜挥了挥手，说来也奇怪，她明明和蒋煜吵了一架，然后哭了一场，又和蒋煜说了狠话，最后只是走了一段路，现在她反倒觉得放松了许多，放松的莫名其妙。

整个过程中，蒋煜什么也没劝她。

往回走的时候，她又想起蒋煜那句爬山途中迷路的人，想到在刚刚的路口，蒋煜应该不是不认识路，是他刻意那么走的，前面的路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样，走一走，去看一看，兜兜转转还是去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为什么会迷路呢，就像他们买那些小吃，他们没有目标，只是恰巧经过，又正好有点饿，所以买了不少不符合口感的东西，最后吃了那些都不如那一个冰棍来的幸福感高，如果他们一开始清楚地去寻找一个冰淇淋，或许会到达目标快一些，但是他们一开始不确定，不知道想要什么，所以边走边看，最后找到了目标，而那些不太好吃的美食，便是他们寻找目标的铺垫。

一瞬间，黎玥似乎心情明朗了一些，那些爬山路上遇到的不好的事物，只不过是她往上走向目的地的排除项而已，它的存在也不是毫无道理。

想到这里，她脚步稍显轻快地往楼上走去。

蒋煜什么也没刻意说，他不觉得黎玥需要他去点拨什么，以她的智慧明白这些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她遇到困境，他只是想在身边，陪她去走一段，至于结果如何，他从不刻意强求。

就像现在，他不会去问黎玥，现在有没有觉得好点了？

他只需要离开，留给她空间，足够她骄傲地自己体悟的时间。

看着她步伐逐渐轻盈，蒋煜看了眼腿上破口处的包扎，又渗了血迹，独自往酒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