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空气仿佛都静止了。
如果奚可没有光明正大向他求助,那么奚衍宸会以为一切都是奚可自作主张。
但奚可说出了这句,却将苏慎玉推到了风头浪尖上。
即苏慎玉摇身一变,变成了他的共犯。
苏慎玉欲哭无泪。
虽然他确实与奚可通了气,但确实不知道他一番操作这么莽的啊。
苏慎玉:“我......”
迎上奚衍宸的目光,他未竟的话又卡了壳。
奚衍宸目光极其冷清,没有怒意,只有淡淡的问询。
苏慎玉极其紧张的心不知为何镇静了下来。
然后脱口而出了一句:“那个,奚秘书最近让我帮他找点名著看,想提升一下文化素养,找着找着,就混进了一些漏网之鱼......”
奚可在一旁疯狂点头,频率都赶上打字机了:“对对对!”
奚衍宸神色未辨喜怒:“然后他把那些‘名著’存储到了我的收音机里?”
奚可点头的动作顿住了,脖颈僵在了半空,呈现出一副要点未点的样子,可笑极了。
苏慎玉:“呃......那大概是存错了吧。我不知道那是您的收音机,所以暂时存放一下。”
奚可僵住的脖颈重新开始活动,继续点头的动作:“对的,暂存暂存!”
奚衍宸看着他们这错漏百出的演出,扶了扶额,心道,自己为什么要和这两个傻子继续耗时间,有这空闲,还不如多看几个项目。
他觉得自己的智商也被污染了。
于是,他冷冷地说了一句:“下不为例。”转头披上毛呢大衣就去上班了。
他刚出门,奚可就兴高采烈地冲过去和苏慎玉击了个掌:“感谢我们天衣无缝的配合和演出。”
随着奚衍宸一走,苏慎玉的智商逐渐恢复,他盯着半空中自己与奚可刚刚击掌过的手,刚才尴尬的一幕幕在脑海内反复播放,半响后艰难道:“这哪里是天衣无缝,分明是错漏百出吧!”
奚可不明所以:“啊?”
这时,大门被敲响了。
门响了一声后,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奚衍宸站在外面,看着他们站在一起的身影,淡淡道:“智商是会传染的,我思来想去,觉得你平时挺聪明的,别被他传染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离开了,没过多久,门外传来了汽车启动的声音。
奚可指着自己,欣喜若狂道:“奚总是说我平时挺聪明的?”
苏慎玉感到心累,那一刻,他的目光难以言描,静静地看着奚可:“他说的是我。”
奚可感到崩溃:“什么?”
苏慎玉继续静静地看着他:“而且,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奚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
苏慎玉嫌弃地看了看他,连忙离他远了些,捏着鼻子道:“你真以为奚总特意回来只是为了说这一句话吗?”
奚可更迷茫了:“啊?”
苏慎玉幽幽道:“你没发现,你没跟他去上班吗?”
奚可的眼睛唰得一下瞪大了:“今天上午还有个高层会议,啊啊啊,我完全忘了!”
他一溜烟地跑了,像是脚踩着风火轮。
他出去了半天,苏慎玉才把捏着鼻子的手放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希望我的智商没被他传染上。”
.
苏慎玉今天下午有一节课,他上完课回家后,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
是陆饮光打来的。
苏慎玉本来不想接,他将手机放在一旁,几分钟后电话挂断了。
但下一秒,电话又拨了进来。
苏慎玉一眼都没看,几分钟后自动挂断了。
……
十分钟后,苏慎玉不耐烦地拿起了手机,滑动了接通按钮。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立即开口,只能听见轻浅的呼吸声。
但苏慎玉没什么耐心,于是他先发制人道:“我之后还有事,你找我要说什么?”
他看不见,对面的人因为他十足冷淡的一句话,嘴角溢出了一抹苦笑。
陆饮光突然无厘头地说了一句:“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吗?”
苏慎玉怔了一瞬:“什么?”
这一刻,他简直要以为,陆饮光猜到他是一个重生者了。
但陆饮光只是感慨地说:“没有程家那段日子的磋磨,果然你还是从前那个骄傲的性子。”
下一句话他咬得极轻,像是从牙缝里溢出的叹息:“但我,还是很喜欢你。”
苏慎玉打断了他的话:“陆饮光,你到底要说什么?”
那头沉默了。
于是苏慎玉道:“那我要挂电话了。”
下一秒,陆饮光的声线转向温柔,循循善诱问道:“如果我的病好了,你是不是就愿意和我在一起了?”
苏慎玉皱着眉直接道:“你在犯什么毛病?”
陆饮光的声音却变得有些阴森:“你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你都只能是我一个人的,记住了吗?”
电话挂断了。
不知为何,苏慎玉心中总有种隐隐的不安。
可能是因为他被威胁的最后一句话。
但他思来想去,都觉得陆饮光没看出来他是个重生者。
他没有经过程家的磋磨,是因为那段经历在这辈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但陆饮光未必会因此怀疑到他。
有的时候,仅仅是蝴蝶翅膀的扇动也可能引起一场飓风,仅仅是一个岔路口前选择的改变就可能扭转全棋盘的结果。
比起他,奚衍宸更像是那只蝴蝶。
但是,关于陆饮光的病……
苏慎玉突然想起这几日被他遗忘的事情是什么了,他派侦探公司泄露关于陆饮光奇怪癖好的信息,但之后,他完全忘记关注这件事的结果了。
他打开社交网络。
最上面的头条新闻就报道了这件事,陆饮光的偷拍照片被放在首图的位置。
下面的评论显示99+,并逐渐增多。
苏慎玉点进去。
“真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亏我当年还真情实感磕过他和我担的cp。救命,刚才看了一眼,我担的合约期还有一年,求求赶紧解约吧!”
“难道没有人和我一样觉得,这种xp很好磕吗?绿帽攻斯哈斯哈。”
“陆家的水军别洗了!举报了!”
……
看来,他抛出去的信息产生了很大的反响,即使是陆家的公关也两拳难敌四手。
苏慎玉看了一眼股价,发现陆家系的股价都在全面下跌,但前阵子苏家收购的子公司却未受到多大影响。
苏慎玉有些满意。
看来,陆饮光的那句“如果我的病好了,你是不是就愿意和我在一起了?”,是因为他以为苏慎玉看见了网上的那些报道。
一想到陆饮光的病,他就回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情。
刚到陆家的时候,他被安排住进了陆饮光在郊外的别墅中。
佣人和管家在窃窃私语:“听说啊,这位家里破产了,未婚夫还背叛了他。”
“真可怜啊。”
“陆先生怎么也不来看看他。”
“陆先生哪有空来看他啊。”
交流声逐渐消弭在暧昧又唏嘘的笑声中。
在后续长达一个月的时间,他确实没见过陆饮光。
仿佛那场发生在深夜中的交易仅仅是陆饮光心血来潮的产物,天一亮就化作浮空中的泡沫,被他尽数忘了。
他也逐渐了解了,陆饮光的家族经营着文娱产业,公司签约了无数艺人,在这个行业中,很多很多人都想爬上陆饮光的床,因此陆饮光顺理成章地有很多情人。
不过苏慎玉也不在意。
那时候的他,整日无所事事,却又什么也做不下去。
他一天也不说一句话,直至面部的皮肤都僵硬了。
他伸出十指,放在他从前最擅长的钢琴上,却一个音也弹不出。
那一日,他在琴房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往下落,没过多久就泪流满面。
他崩溃地哭出了声,仿佛要把最近几个月所经历的无数委屈尽数冲刷掉。
琴房的隔音很好,没有佣人听见他的哭声。
晚上十一点,他一个人穿过黑漆漆的回廊回到房间。
佣人们都已经睡去了,没有人出来寻过他。
又过了半个月,他突然提出,想要出去走走。
他极少提出过什么要求,管家有些惊异。
但管家也不怕他跑掉,毕竟别墅的外面,依然是属于陆家的庄园。
管家捋动着山羊胡须,严厉地说:“可以,但你只能在园子里走动。”
苏慎玉点了点头。
管家看着这个曾经拥有一切又失掉一切的年轻人,他瘦弱、苍白,仿佛一阵风来就能被吹上天去,眼中暗淡无光。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自己的孙子。
孙子也是上大学的年纪,整日喋喋不休的,每天不是忧愁作业太难,就是吐槽老师太严,要么就是跟在女孩子的身后伤春悲秋。
眼前的年轻人虽然是和孙子差不多的年纪,可是那双眼里却仿佛早已看尽世间悲凉。
他心软了一瞬,对着年轻人说道:“园子里的花都开了,桃花不久前因着风雨落了,但还有杏花、梨花、海棠,你可以去看看。”
苏慎玉沉默了一瞬,然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因为很久没说过话了。
苏慎玉走了出去,在踏出门的一瞬,感觉阳光有些刺目。
但他并没有用手去遮挡,反而用眼睛直视着那一轮红日,感受着眼睛的刺痛,感受着面上的灼热,感受着活着的气息。
他走到管家提议的花园中,坐在花坛边上。
不远处是被派来监视他的佣人。
佣人本来很讨厌这份工作,他本来可以在阴凉的室内休息,再偷吃两块厨房刚做好的糕点,现在却被迫站在大太阳底下盯着这个青年。
更可气的是,他三番两次询问青年是否要拿一把遮阳伞,然而都被他拒绝了。
主子既然都不用遮阳伞,他也只能晒着。
佣人玩了会儿手机,索性无聊,就开始观察苏慎玉。
他本就苍白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透明,能够清晰地看出青紫的纤细血管,这让他看起来更加脆弱易碎,像是一个不见天日的瓷娃娃。
他长久地注视着一枝花,一动也不动。
这一幕是很美的,但比这更美的是青年周身深深萦绕着的绝望气息。
突然,他动了。
他在草丛里捡到了什么东西,小心地捧在手上。
佣人仔细看了半天,看见那是一只折翼的蝴蝶。
它半边的翅膀残缺了一大块,这让它纵使活着,也难以在飞翔中保持平衡。
因此一头扎进草丛,濒临死亡。
苏慎玉轻轻朝它吹了一口气。
蝴蝶借着风力,再次挣扎着往上飞,然后在半空中坠落下来。
紧接着被一只手接住。
苏慎玉没有继续吹气,佣人在他的眼中看见了悲悯。
但蝴蝶却没有放弃,它一次次地爬起来,一次次挣扎着飞翔。
佣人想,这真是无望的尝试。
半小时后,蝴蝶最终还是力竭死去了,死去的时候,它本就残缺的那一半翅膀更加残缺。
佣人看见苏慎玉把蝴蝶埋进土里,然后站起身,走到洗手池旁冲洗着蝴蝶翅膀掉下来的鳞粉。
他依旧面无表情。
但佣人却觉得,他变得不太一样了。
下一刻,苏慎玉朝着他走过来。
他问道:“可以帮我问一下,陆饮光什么时候会过来吗?”
佣人有些不屑,讥讽道:“你终于想起来要争宠了?”
苏慎玉没有生气,他甚至没看他一眼,而是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地平线,淡淡道:“不,我只是想问他,我能不能出去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