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墙上钟表指向了一,电视机里音量已经调到了最小,只有窸窸窣窣的声。
没有交谈吵闹的动静,只有窗外忽远忽近的车鸣和房间内均匀的呼吸。
林霁青睡着了,薄晴烟却不出意外地失眠。
早在她主动向林霁青解释自己周围男性的关系时,她就预感到今晚会睡不着。她向来淡然,无论是处于何种恋爱关系里,她从没有觉得自己有向任何人解释的必要,关系是随性的,人是自由的。
但关于林霁青的任何事,都成了她的例外。
烧已经退了,酣畅淋漓地出了身汗以后,她起身去浴室冲澡。
洗漱完毕,薄晴烟套了件白衬衫。夜间微凉的风吹拂在她的肌肤,像是久旱逢甘霖,吹哪都是凉爽。
她从桌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根咬在齿间。走向阳台时,薄晴烟下意识看了沙发里的林霁青。
他的人陷进沙发角落里,毛毯盖着也遮不住的长腿,露出一团细碎的发梢。她知道他的头发揉上去是什么感觉,很软,蹭在她颈间的时候又很痒。
火光在黑暗中擦亮,烟头明明灭灭的,随着她的呼吸而燃亮。薄晴烟向远处瞧着,眼神散漫也没焦距,凌晨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但好像瞧哪都没有落点。
丝丝缕缕的雾气从她的指缝间弥漫,又不动声色地融进黑夜里,就像是薄晴烟内心深处的矛盾。
她和林霁青到底处于什么样的状态。
轻轻呼出烟雾,思绪也顿时笼罩在虚无缥缈的烟丝间。
和好?现在看起来两人的关系虽有苗头,但丝毫不见进展。而她这个人不善于主动,也从没有吃过回头草。朋友?以林霁青的性格,也不见得能做得安稳。
让薄晴烟最不自在的地方,就是在于两人从前失败的那段感情,谈的时日不长,林霁青却格外认真。这样的认真让她有些束缚感,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散漫又冷淡的性格,能让他对她的坚持有多久,薄晴烟不信什么被坚定选择。
毕竟两个人年龄差了五岁。
若是林霁青放弃的那天,她是否又能淡然处之?
她在想,是该放任这样含糊不清的态度,还是做出和当年相同的决定,干脆利落地让林霁青及时止损。毕竟从现在看过去,她的选择没做错。林霁青出国、发展,每一步都走在他应该走的位置。
烟已经烧到了末端,灼热的温度靠近,也拉回了她的思绪。
然而还没等薄晴烟将其捻灭,干燥的手指蹭过她的指节,先一步将其拿走。
林霁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了的,过来得悄无声息。他懒散地倚靠在围栏,仰面,嚼咬出烟蒂的碎末,吸了口又被呛得直咳嗽。
想起他从前也爱做这样的举动。
“不会抽就不要抽了。”薄晴烟叹了口气,“你好像对烟很执着。”
其实他只是对她的烟很执着,不过这话林霁青实在没必要说。
他没回答她的话,而是神思清明地盯着她看了会儿:“想什么呢?”
薄晴烟摇摇头说:“也没想什么。”
林霁青挑眉仔细地看着她的表情,显然不太信。他将烟熄了,转过身,和薄晴烟同样的位置看向远处。
今日没什么月光,整片天都灰蒙蒙地笼着一层阴云雾气。
两人都漫不经心地沉默着。
倏地,薄晴烟抬起视线。
“林霁青,那你呢,在想什么?”
稍一顿,她说,“此时此刻,不许思考太久。”
薄晴烟突然很想知道,很想了解他的想法,想要试探他的态度。
目光相撞,他眼底意味深长。
林霁青唇角勾起来:“现在啊,想听你叫声哥哥。”
不知道是不是夜里太静,他的话仿佛都带着似有若无的温度。
薄晴烟蓦地怔住。像是心里有什么很轻地荡了下,在被猫抓挠似的。
好像连心跳的速度都比以往更快更猛烈。
她抿着唇,手指悄悄地勾起来攥住衬衫的下摆。什么哥哥?她怎么可能叫得出口啊。
半晌,薄晴烟斜睨过去,神色是已经调整后的平静:“你小子,大晚上别做梦。”
林霁青却突然侧过来靠近,他的掌心压到栏杆,像是将她圈进他限制好的范围。
他就那么看着她,像是不允许她视线偏移分毫。
表情上却是一副她好霸道,连想也不被允许的委屈劲儿。
他笑,声也低:“晚上都不让做梦啊,姐姐。”
呼吸贴近,熨帖着体温,缠绕在彼此间是淡淡的薄荷味道,混着夜风,很清冽。
一辆货车经过,汽鸣声像是长箭穿过两人的缝隙。乌云散开,那点莹白的月光照下来,照在林霁青高挺的鼻梁,他的唇很薄,抿起时的线条很好看。
也很好亲。
他低垂视线,目光似乎是划过白衬衫下方的两条长腿。
嗓音都跟着哑了,“行,那我白天想。”
薄晴烟心骤然发紧,脸颊两侧的热度呼地就冒出来,朦胧中仿佛思绪被撕裂开一道口,让方才的茫然不清都顺着裂开的缝隙而消散。
她下意识看向他。抬眼便撞进了他漆黑的眸底,里面翻滚的情绪多了层叫嚣的欲望。
怎么说也交往过一段时日,薄晴烟很熟悉他的这副表情。
“你看行么。”他在问她。
但滚动的喉结却含了其他意思。
为避免事态无法控制地发展下去,她顿时就绷直了背脊,双腿不自在地交替着站直。
有意无意地拉开了和他的距离,薄晴烟轻咳声:“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我先去睡了。”
薄晴烟抬腿就走,和他擦肩而过时,林霁青仍停在了原处。
气氛仿佛悄然地发生某种——质的变化。
林霁青目光落在薄晴烟的背影,直到她转身进了卧室。
半晌,他将视线收了回来,笑笑。
她的矛盾,她真的以为他完全看不出来啊……
林霁青走向客厅,从桌上抽出一根薄晴烟的烟。
男生宽大的指尖夹着那根细烟,说不出的违和感。
他回到阳台,点燃,清冽的薄荷味道萦绕指尖。
轻轻呼出口气,白雾徐徐弥漫。
然而,索然无味。
下一秒,烟头被随意地捻灭。
夜还很长,林霁青敛眸,他不急。
隔日阳光明媚,气温回升,天气是出了奇的好。
而今天也是薄晴烟进Ethan的时间。
大清早的主干道就都被堵死,绕城快速路的卡口排出十几米远。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上班路线,饶是薄晴烟这样工作多年的老油条,也难免会有片刻的不适应。
目光穿梭过车流,想到等下进了公司就会和徐迟迟碰上面,她不以为意地拿了片口香糖丢进嘴里。甜腻的口感快速融化,拥堵的车流也跟着慢吞吞地往前挪动。
其实说起来,她自高三那次以后,便再也没见过徐迟迟。
徐和薄家说亲近也谈不上,毕竟徐自己心里有隔阂,但逢年过节时候还是会去走动走动。
上午十点有Ethan秋冬大秀的报告会,薄晴烟低头瞥了眼仪表盘,时间来得及。
然而车还未进停车场,就被门口的保安给拦了下来。
点住刹车,薄晴烟不紧不慢地摇下车窗,她戴着墨镜斜睨了一眼。
“小姐,请出示您的工作证,这里是员工停车场,社会车辆不能入内。”
车牌还没录入,薄晴烟在思考是不是要给助理那边打个电话。
但这通电话还没拨出去,后方来车就已经拉响鸣笛。
“堵在这做什么?”清脆又甜的女声透过车窗遥遥地传了出来。
薄晴烟蓦地绷直背脊,这声音,她很熟悉。曾经无话不谈,甚至当成了好姐姐的人。
保安正欲过去解释,却没想到徐迟迟轻笑了声,探出的半张脸透过前车的倒车镜看清了薄晴烟。
“小张,这位可是薄小姐的车,你拦她,是不想干这份工作?”
被称作小张的保安闻言,脸色登时就变了,哪里还敢怠慢。
栏杆向上抬起,车开进地库。薄晴烟敛了敛眼眸,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情绪。
也好,倒省了她的麻烦。
徐迟迟的车紧随其后,两人迈进电梯的时间也差不多。
空旷的电梯间,薄晴烟拿起手机翻了翻,助理发过来几个文件,还有一条消息。
【助理:晴烟姐,风华那边有邀约,问您时间。】
关于Ethan的秋冬大秀,薄晴烟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她需要风华。
没思考太久,她很快就给了助理回复。
而这时,身旁的声音响起。
“小晴烟,见到姐姐连声招呼都不打吗?”徐迟迟语气温和,客套的不明显,她凑近些笑着,“怎么说刚刚在停车场门口,我也是帮了你个小忙。”
薄晴烟停住手中的动作,将手机收回兜里,目光看向她。
真的许久许久不曾看见她的这张面孔了,视线触碰时,她呼吸都微微一滞。
沉默两秒,“谢谢。”
徐迟迟愣住,随即仍旧保持刚才的笑容,只是声却低了:“还真是冷淡呀,我们的小晴烟。”
薄晴烟抿紧唇线。
她还是做不到徐迟迟这般自然。似乎在徐迟迟面前,她可能就是什么方面都不如她的小孩子吧。
好在气氛的尴尬很快就被鱼贯而入的职员们打破。
电梯里呼啦啦地上来了一大帮打工人。
男男女女在看见徐迟迟的瞬间都立刻变得礼貌温和起来。
“徐总监,早。”
“早。”
“徐总监吃过饭了吗?”
“吃过。”
“徐总,早。”
“早。”
徐迟迟是研发中心设计部的设计总监,也是Ethan的总设计师。
这份工作虽然有薄易云安排的成分,但能够在这里站稳脚跟,更多也确实靠的是徐自己的实力。
很快,电梯里就变得拥挤。但再拥挤,围绕着徐迟迟和薄晴烟的四周,都空出了一个圈。
薄晴烟是生面孔,有几个好奇的人悄悄地打量了几番。
想起公司内部群里传出的八卦消息,说有个空降的CEO今天会参与Ethan秋冬大秀的报告会,这些人的目光又不由地加深了几分。
空降的CEO,竟是个这么年轻的小姑娘吗?怕又是个来混日子的二世祖吧?
各怀鬼胎的同时,不免也多了些轻视。
然而,这些轻视在十点钟的一场报告会后统统都收敛了几分。
新来的薄小姐,是有些真东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