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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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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殿肃穆威严,冰冷的石砖上逐步映出李重烈削如薄刃的面庞。

李重烈快要记不大清母亲以前长什么样了,此刻也看不分明她脸上的神情。龙椅上的人近在咫尺,中间却恍如隔了一道天堑。

想起他刚到漠北那一两年,吃不惯也睡不好,夜里还常哭鼻子,总是忍不住想起自己母亲。

孩子思念母亲是天性,可这事放到李重烈身上,便成了一桩可耻可笑之谈。

他的母亲,是他弑父杀兄的仇人。

所幸是李重烈早已麻木了,纵使再见到这个女人,心底有万千波澜,也随那些被恨意啃噬的岁月而消磨殆尽。

在他面前的如今是大周皇帝。

他歪斜着身子在殿中跪了下来,伏身叩头:“罪臣李重烈,参见皇上。”

李梧看了他一会儿,幽幽道:“好一个罪臣。你既知自己有罪,为何才出都察院,就把老四给打伤了?”

李重烈抿唇不言,低头抽出了腰间的映日剑,置于双掌之上。

李重杰在旁拿手捂着脖子上的伤,见到那把剑,又激动哭嚎告起状来:“母皇,他便是因这剑打伤了儿臣!儿臣本来也没说要抢,只是见着这剑长得模样稀罕,想拿来看看……哪知道他半个屁都没放,就从背后玩偷袭,险些就、就掐死了儿臣……若是再晚一步,儿臣这会儿恐怕都见不到母皇了!”

“好了——”

李梧带着些许纵容的口气打断李重杰,随之恢复威仪,目光汇聚在那剑上,抬了抬龙袖。

丁柔便走了下来,从李重烈手中接过了那柄剑,呈到了御前。

李梧一眼便认出,这是她亡夫卢茂之的剑,宫变那日他就是举着这把剑指着她的。

于李重烈来说,也是父亲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遗物。

“仅凭这一把剑,你以为朕就会体谅你的难处?”

李梧缓慢拔剑出鞘,指尖毫不避讳地抚过那沾血的剑锋,陡然凌厉呵道:“此等弑君凶物,你也不怕罪加一等!”

“这剑只杀过北羌人。”

李重烈咬牙并无惧色,阴鸷的目光往旁一瞥:“今日之事错本不在我,即便是把寻常的剑,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李重杰当即脊背一凉,觉得挨打的那几处又痛了起来。

李梧听他这话,倒是敛起了几分帝王愠色,冷笑一声,什么也没说,就让丁柔将映日剑还给他。

李重杰一心想着出这口恶气,眼见李重烈要逃过一劫,又着急起来:“母皇,难不成就这么放过了他?不管怎么说,可是他先对儿臣动的手!”

李梧:“漠北兵败一案尚且有疑点,都察院倒是不必再去了。你在漠北这么多年,应当通熟马性,离宫后就去太仆寺好生省过吧。”

李重杰一听,差点在殿上就拍手称快:“太仆寺好,太仆寺好啊!”

这太仆寺虽是与都察院平级的衙门,可说白了就是个管理皇城车马杂物的地儿。

除了太仆寺卿、少卿之类的官员,太仆寺中还多的是些杂役,这些人平日里少不了干些累活重活,沾一手马粪。

李重烈也没说什么,只是又叩了个头,谢恩了事。

-

萧挽回府后没多久,觉得有些倦乏,便倚美人榻上打了个盹儿。

内阁首辅身居高位,并不总是风光无限的,成天料理万机也倒罢了,总还有推不掉的应酬。

萧挽醒来后,褪下朝服,几个丫鬟给他重新收拾了一番,又坐上了马车。穿过几条街,最后停在了公主府门口。

今夜大公主李懿庭设宴款待群臣,宾朋满座,就差萧挽一人了。

“还以为萧阁老又不来了,叫本宫好等。”

李懿庭见到萧挽,面上带着熟络的笑,举盏先起了身。

满座的宾客也纷纷站了起来,其中有几个年纪可以做萧挽太爷爷的,皆都不敢怠慢,颤颤巍巍地躬身笑脸相迎。

“见过大公主,见过诸位大人。”

萧挽浑身上下打哪儿看都是光彩体面的,这种场合下更显得如鱼得水,笑着说:“公主待旁人都好,可唯独老爱打趣在下。要不是每次朝中有要务催得紧,公主的盛情,我哪敢推却?”

李懿庭大方笑了笑:“萧阁老肯赏光便好,快快请坐。”

这位大公主同萧挽差不多年纪,近三十而未嫁,看着雅庄淑静,可她一心全扑在朝政上。

而她也确实有些手段,网罗天下门客,而今吏部与礼部当中多是她的鹰犬爪牙,若不谈地方势力,她在京中未尝不能与四皇子一党分庭抗礼。

除此之外,她还在府上养了诸多年轻好看的男孩子,用以寻欢作乐,或是送给达官贵人们。

这时,一白嫩纤瘦的男孩走过来给萧挽沏了一杯酒,有意无意地贴着他的后背,低声讨好道:“萧阁老,这是上好的黔春酒,请慢用。”

萧挽修长的指把玩那白瓷酒盏,抿了一口。

“好酒。”

他从容挽袖,搁下酒盏,侧头又多看了眼那长相不错的男孩,朝他勾了勾手。

男孩怔了下,便红透了脸,连忙蹲身贴过去,乖顺道:“阁老还有何吩咐?”

萧挽一时笼起隐秘而肃杀的笑意,轻声慢语地在他耳边说道:“你可听说过,好酒须配美人肉?”

男孩一痴一惊,只觉得这位大人媚得瘆人,当即五迷三道,后背激起了一层汗意,又不慎将酒壶打翻在地,弄脏了萧挽手边的袍子。

他忙慌张跪了下来:“萧阁老恕罪!大公主、公主恕罪……!”

萧挽一脸淡然掸了掸袍子,若无其事地继续喝酒。

李懿庭身边的太监沈如临开口训斥:“还不下去!毛手毛脚地做什么?”

“是、是……”那男孩没了魂似得,连忙喏喏退下。

李懿庭神色稍暗,又笑着看向萧挽,岔开话题:“萧阁老,听闻三弟跟四弟在都察院门前打了一架,母皇便罚他去了太仆院养马,可有此事?”

“在下也听说了。”萧挽说。

“太仆寺那种地方,怎么好给一个皇子住,”李懿庭忧愁地说:“哪怕是鸿胪寺与光禄寺,也比那太仆寺要稳妥。”

萧挽想到了什么,只是低低一笑。

这些年,漠北边军被中朝彻底孤立在塞外,洛京几乎没有镇远侯的亲信。如今李重烈与段天涯二人回不去,在洛京又没有依仗之人,可谓是孤立无援。

今日四皇子能公然在大街上挑衅侮辱他,明日便就有人敢持刀要了他的命,朝不保夕。

而太仆寺是国朝大寺,掌车马牧令,其中有众多守卫与马匹,但凡出了点风吹草动,都能事先预料准备。

且不论是太仆寺、光禄寺还是鸿胪寺,都只是他李重烈暂立脚跟之所罢了。

白天这一场闹剧,看似是李重烈不堪重辱才暴起顽抗,可多半是他有意为之。

哪怕今日四皇子没有来,亦或来了没看上那把映日剑,这位三殿下早晚也会想到别的办法挑起事端。

这点苟延残喘的伎俩,瞒不过萧挽。

李懿庭又惋惜叹道:“大哥二弟去的早,本宫在这世上,也就剩他这么一个亲弟弟了。再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他年纪还轻,镇远侯与边军的过错,总不能全让他一个人担着。母皇向来偏袒四弟,可这次罚得委实是重了些。”

萧挽浅笑抿酒:“雪中送炭是桩美谈,公主若是挂怀,不妨帮他一把。”

“本宫又何尝不想?只是三弟一直都是母皇的……罢了,多说无益,到底还是本宫无用。”

李懿庭眼角真泛出了几滴晶莹的泪光来,接过沈如临的帕子拭了才好,又对萧挽说:“今日请萧阁老过来,本是有个重要的消息,想给阁老透个风。”

萧挽颔首,便随同李懿庭起身暂离了筵席,走到一旁偏殿的屏风后交谈。

“不知是不是因为三弟入京的缘故,周充下月便要提前班师回朝。”

萧挽说:“不是说已经动身了么?按周将军行军的作派,月底应就能到了。”

李懿庭命沈如临取来一封密函,递给萧挽看,道:“本宫的西南线人来报,说此次周充返京,途中还带回了十几个女孩,因此才走得慢了些。”

“女孩?”萧挽淡淡扫过上面的字。

李懿庭:“据说这些女孩,都从漠北逃出来的。”

萧挽挑眉微顿,修长的手指将这密函工整叠好,随后,一声诮笑:“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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