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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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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嫣翻出医书一页,指给他们看,“是青帝蛊,又名树蛊。”

关于青帝蛊的记载只有几行密密麻麻的文字,以很细的铅丝写成。上面写着中蛊者沾土既异化为木。

“感染青帝蛊后,一旦沾到泥土,无论血骨毛发会迅速异化为木质,待到全身木化,就变成一株大树。但比真正的树木危险,蛊虫吸干养分后,会在树体休眠,等再次碰到活人,就会驱使这些树木去捕获新的寄生体,待到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原来的那棵才变成一个寻常树木。”

乌霜想起死城里的寻常树木,又想起自己曾倚靠过它们,觉得曾经碰过的部位都不大舒服。

清风取来纸笔,画出当时与风月在地道见到的亮油油的蛊虫,落嫣确定就是这一种。

乌霜看他画出的大小,疑惑道:“这么大一条虫,要钻入血肉之内……人体没有这么大的血管吧。”

落嫣研究毒蛊,知道一些类似蛊虫的习性,“这种青帝蛊并非整条钻入,它由数个细小蛊虫组成。它们会先整队,待到爬上活物后,再分散开钻入血肉散发毒素控制人体。他们是集体行动,各司其职驾驭人体,聚拢成一条是怕落下哪只。”

风月沉思道:“蛊宫里有很多铁笼,应当饲养过许多这样的蛊虫……”

落嫣惊讶道:“这时候还有人用这种方法炼凶蛊?”

风月:“凶蛊?”

落嫣解释:“一同饲养的蛊虫间有某种紧密的联系,若将他们分开,以其中一条引诱,另一条会千方百计找到它的同伴并杀死它。你说蛊宫里许多蛊虫共同饲养,它们的凶性必然很强,若再以小盒子隔开,每日磨牙吮血却不能撕杀,就像把敌人关在对面,每日刺激,蛊虫必然暴躁凶猛,毒性加倍。”

风月忽然问:“青帝蛊有救吗?”

“没救。”落嫣回答得很干脆,“清落当时还有意识,认得清裳,不愿她见到自己这幅模样,应当是还没有完全被蛊虫异化,但是掉下崖后,这种毒素蔓延迅速,完全异化只是时间问题。没救了。”

风月陷入沉思,听她说“没救”二字,睫毛微微颤动,垂下去。

“不,不太对。”她脑中突然想到什么,忽然说:“你说青帝蛊有强烈的认巢意识,后来清裳去到了蛊宫,会不会是清落指引的。清和常跟我说起清落性格随和爽朗,她跟清裳感情深厚,不会羞于见她,他之前是特意找到清裳。他或许是没有忘记来这里的目的,被蛊虫感染后受某种指引找到了蛊宫,而后准备将蛊宫位置告诉清裳他们。至于意识不清跳下崖去,很可能是想指引清裳到某个地方。”

沉默了片刻,风月轻声说出自己的猜测,“当时的情况或许是这样,清裳落入崖底,发现清落,清落带她找到蛊宫……”

清裳落下去,山崖不高,依稀可视物。底下全是枯枝败叶,她已经无心去管里面可能存在的蛊虫,轻声喊:“清落?”

崖底竟隐隐约约传来冷梅香,很浅淡,清裳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她循香找去,转过身,昏暗中伸出一枝梅花。

清裳靠近几步,触碰隐于崖底黑暗中的清落,他像是一株梅树,稀稀落落开出几个花朵。

“清落。”她轻唤,触碰生了花的树枝,“你还记得我喜欢梅花。”

树木突然颤动,又是迅速移走,树枝从她手心划过,随后是一片虚空。

“清落,你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梅树一路移行,几乎没有停顿,清裳跟着他,进入一处地道。清落自进入地道,被从中间截断了一半,树冠不断生长,在顶部摩擦留下一地木屑。

约莫疾行二十里,地道黑漆漆一片,清裳心想,这地方如果是一路向前的直线,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死城中心,清落是想带她去找蛊宫?

正这样想,眼前有光亮起,地道前方豁然见幽幽蓝光,从一个两人宽的通道里透出来,再近一些,才看清那是一道巨门半开的入口。

清落倒在巨门前,他似乎在竭力平缓呼吸、放慢血液流动,木层逐渐剥落,露出一张似人非人的脸,这张脸清裳从小就熟悉,此时在她眼中也秀美,靠近他坐下,“你是要我看里面?”

清落此时不能点头,他的“唇”动了动,做出一个嘴型:“是。”

清裳透过两人宽的入口向内看,里面很宽旷,墙壁上嵌着灯盏,似乎摆满了铁笼子,里面有含糊不清的□□惨叫,以及窸窸窣窣的咀嚼声,仿佛蚕虫在啃咬桑叶。她再凑近一点,□□与低吼越来越重,清晰可闻。

清裳欲抬脚进入,突然一段藤蔓缠住了她的脚踝,她回到清落身边,此时木质褪了大半,已经勉强看出能看出人的形状,“清落,你是说不要进?”

清落缓慢地眨眼,而后居然断断续续地出现了声音:“回……这里是蛊宫,蛊祸……,回……回去找人来,回去再想办法……里面很危险,不要……进去。”他的语音里居然带了笑意,虽然这张脸上很难做出笑的表情,“里面很可怕……比我还可怕。”

清裳笑了,如昙花初绽,“我不觉得你可怕,你还是我熟悉的清落。”她欲俯身抱起他,“我带你一起回去。”

“不。”清落摇头,也笑了,“我……走不出去了,你……快出去吧,阻止蛊祸……阻止这一切……”

清裳想摇头,此刻越冷静,越绝望。她想告诉清落,你一定能活着出去,可她知道,自己或许都做不到。她望着蛊宫,低头匆匆看了清落一眼,对他说:“你等我。”

而后不看清落反应,从原路回返。她要去告诉清云,让清云将消息带出去,她再回返找清落。我一定带你出去……

清裳提浑身真气疾行,瘴气刺入胸腔,再想压制也见效甚微,她明白自己已毒入肺腑,是运气压制还是继续赶路,两者都极危险。她就算拼尽全部气力或许也赶不回清落甚至清云身边,毒患让她几乎不辨方向。

大脑昏沉,她艰难地想:若是自己死在半途没有将消息带出去呢?若是她中毒太深丢失了方位呢?若是现在离去蛊物被转移呢?天下人遇事都找自己处理,她能去找谁呢?自己既是当世之巅,若自己都无能无力,天下人还能仰仗谁呢?

清裳止住脚步,纷纷扰扰间已做下抉择,毅然转头回去。趁自己意识勉强清明,她要为天下人做哪怕最后一件事。

回到巨门前,清落躺在原地,轻轻闭着眼睛,木质层缓缓爬上依稀可见的面部轮廓。她迅速俯身轻吻了清落的唇,从开着的门进入蛊宫内。

首先扑面而来是浓烈的、腐烂血肉的气味,有股难言的腥臭,清裳见过的腐尸不少,没一种气味能与现在比拟。她尽力屏息,取下墙上一盏油灯,灯油是浓稠的淡绿色液体,插着一截灯芯。

里面很宽阔,墙壁与地面是沉金的,靠墙密密堆积着无数铁笼。借着手中灯盏,清裳看清了铁笼里都装着什么东西。

她退后一步,里面绑缚着各类活物,人居多,还有些其他动物,都被啃食、腐蚀得面目模糊,皮肤毛发血肉内脏混着破烂衣物纠缠在一起,有微弱的、凄诡的声响,很难判定是死是活。有几具被吃掉一截,另一截还是新鲜的红色血肉。皮被啃掉,脑花四溅,眼球吃空一半,嘴唇啃没了,大张的牙骨里有半截舌头,他们都被关在铁笼里苟延残喘,发出生理的呻/吟。

清裳持灯一路看过去,越看眉头皱得越深,突然被一个恐怖的异兽诡兽微微一惊,仔细看能从头上的角辨认出曾是一只羊,眼球突出,半张吃空的头骨,半张还有血肉,面皮耷拉下来,另一只幽黑的眼窝直直盯着她,嘴中还在咀嚼。仔细看,不是它在盯着清裳咀嚼,而是上下齿之间有一条蛊虫正在蠕动着啃食它的舌头,那蛊虫从嘴中爬出,冲向清裳,在出铁笼前止住。

清裳看见,它被囚在镂空金球里,只容小半身探出吃食,金球连着一条细长锁链,从羊下巴里穿出,连入铁笼后的沉金墙内。

仔细看,每个铁笼后的沉金墙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方形凹槽,各色奇形怪状的蛊虫从里面进去,那些凹槽就是它们各自的巢,它们被其内连着的锁链与金球禁锢,生活在此处。铁笼内则是用于饲养的食物。

清裳心头升起一股怒意。

她见过农户家圈养的牛,食槽排成一排,里面是用于喂养的草料。

身为武林盟主,她见多了杀戮与死亡,眼前的景象还是让她有一瞬好似进入了一个正反颠倒、人为食物的世界。

她一排排看去,蛊虫不下千余只。蓦地看见地上似乎印着什么东西,她俯下身去,将手中蓝光凑近,发现是一些黑色涂料涂出的错杂痕迹,伸手一摸,早已干涸。

她站远些俯瞰,一眼看出这是张地图。在顺着纹路仔细辨认,由愤怒冲进脑子里的血倏地凉了,眼前所见比蛊虫惨状更惊心。

这张地图的范围几乎是整个大陆,无论是曾经的月国、蛊国还是沐桑国。每块区域标出城池名字、适用蛊虫及效用,结合整个蛊宫来看,这是一场针对全天下的、规模更大的蛊祸。

蛊祸短短几日内,三个城死尸遍野无一生还,清裳耳边忽然响起起“一虫可灭一城”。

有人企图灭世!

蛊祸肆虐之城的惨状历历在目,她猛地起身,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决不能让它们不能现于人世。

她挥剑斩断束缚食物的铁笼,腐烂的未腐烂的尸骨滑下来,蛊虫拖着锁链汹涌而来,她踢开爬到脚边的金球,执意叮咬的不再去管,而后剑气掠过,墙壁上的灯盏一齐落下,腐败的尸体上燃起微弱的火蓝,铁笼中的蛊虫陷身火场之中。

清裳头脑昏沉艰难地思索出种种办法都不可行,最后决定封死沉金巨门。整座蛊宫既是以沉金打造,它必阻隔蛊虫,蛊虫需活物饲养,只要隔绝投放之人,就能将它们困死在这座宫殿里。她来回走了一圈,又踏上墙壁确定顶部确是密封,没有别处出口。

沉金门靠重型机括开启,清裳进来时看见过,她摸索着,试图将门关闭门后破坏机括,可是摸索半天毫无动静,她的气力渐渐流失,脑内麻木,几乎感觉不到外物。最后挥动寒魄剑,几声沉响,机括齐齐断开,又补了几剑,确定彻底损毁。

她走出去,来不及看一眼清落,一掌一掌拍在沉金巨门上,两瓣厚重门扉缓慢合拢,是自信身为当世之巅,若她合上,当世不会有人再能打开这扇巨门。

仅在外侧推行,巨门偏移轨道,她进入内里继续推行,焦臭气味充塞,焦躁爬窜的蛊虫带动得金满地乱滚。

心中只剩那扇门,蛊虫隔着死死咬住她的脚踝,她无心去管,所有力气都凝聚在一双手上,在内在外,周而复始,整个人生在一掌一掌中逐渐瓦解回溯,她站在高台之上,底下万人高呼,她看见清明山庄众人,父亲、清云、还有喊她师姐的那群少年,有人递给她一束梅花,笑起来眉眼生花,她接住那把花与他隐于万民之中,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最后一掌,终于油尽灯枯。火光自眼前完全消失。沉金巨门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她平静地落下手,转过身,走到清落身边,抱住那截枯木,心满意足,陷入沉睡。

当年我们登上最北面的雪山,俯瞰白皑皑的天下,我说,愿埋骨此处。你站我身边,说,死愿同穴。既然同穴,何须有雪。

终究如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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