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枫坡。

几人回来后，心情各有各的沉重。只有风离，全程沉默。见他回来，几个少年拉上他开溜，风月并没有问什么，反正也要赶他们出去，她要将死城之事告知东主、北主。

风月已经用最简单的话概括了。

她讲起蛊祸起因及清轩谋划，讲起青帝蛊与清落结局，讲起蛊宫的阴谋与庄主的选择，讲起噬情蛊与清裳的的移情，讲起清云之死与清思沐的归处。

她其实……并没有看清清思沐。

风月道：“清裳她并没有背叛山庄，也不是存心将山庄交给到清轩手中。她的神智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清醒。”

这或许能解开他们多年的心结。在他们对清裳的美化中，她是毫无瑕疵的，可是每次当风月假装试探地问起她为何无端深爱清轩，还将一个怀不臣之心的人封为代庄主时，四主总是含糊其辞，不能为她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清轩能篡庄成功，他们夫妻恩爱圆满的掩护起了不少作用。如今看来，她的“恩爱”是真的，可是很多她的决定都不是出自她本意。他们曾为之奋斗的庄主不曾背叛过他们。

她的语气已经足够平和，听她说完，向来处事不惊的东主和北主早已满脸惨白，不知是震惊还是愤怒。

他们听庄主提起师姐，原以为是师姐死因的真相。而师姐遥远的生前，远远推翻了先前的认知。清和与清临对视一眼，搁在扶手上的手指攥起，甚至还在微微颤抖，在双方眼中看到相同的神色，半响，才努力镇定道：“那个人该死！”

那个贯穿始终的人，毒蛇般的清轩，他们早已口上心上骂过无数遍的清轩，再一次突破他们的认知，畜生不如的清轩，已经榨不出任何恶毒的咒骂了。

汹汹的怒火与沉沉悲哀挤压，几乎挤尽了他们脸上的血色。清轩尚在锦都城中，清临忽地站起身。

见他起身，清和猛地扭头，警惕道：“清临！”

清临的指节握得发青。

风月也道：“刺杀他？不可能。清临，你出了差错，师姐师兄交你的山庄怎么办？”

风月知道这话说得冷血，她道：“清轩，我会去杀，只要我们活下去，就有机会。”她转身握住清临努力按捺，还是在轻微颤动的手，道：“我说这些，只是为了让你们知道真相。可是无论真相如何，属于她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这双手，向来坚定而沉稳。清临道：“我知道，我只效忠庄主。”

清和忽然道：“庄主，谢谢你。”

清和是长辈，从未对她言谢，这一谢，把风月都谢得怔住了。是谢她让尘封的往事重现天日，谢她从来懂得照顾他们的感受，谢她已经担得起山庄之主的重任。

清临向她行了一礼。风月苦笑不得，她第一次拥住了清临。三主心底把自己当女儿看待，他除了这重看待之外，还死板地维持着主臣之谊，时常令风月头疼。她由他们养大、扶持，她的一切都来自他们，真的不需要他时时行礼。

真相的揭露，对先主的感情都转移在了庄主身上。风月道：“先人的精神我们世代传承，但不能活在过去的荣光里，荒域是荒域，风月山庄是风月山庄，对清轩和皇朝的仇恨需铭记，但不能因小失大，一心重夺内境而误入歧途。我们一切，都要以风月山庄为主。”

风月知道这段话说得非常干巴，不过又是重复了一遍老生常谈的道理。

风月山庄一直在备战，集权，训练军队，从到荒域的第一天起，就在为夺回内境做准备，可是荒域偏远，环境恶劣，导致大幅减员，又失去中原之地，被时时排挤，刚开始几年生存尚且艰难，十年之久终于立足稳定，成为一方政权，现在大动兵戈，无异于前功尽弃，甚至自取灭亡。荒域，经不起折腾了。

气氛太沉重，风月不知如何排解，只能道：“你们此来风险太大，皇朝一直密切探察四主的情报，若是被他们察觉……”

清和道：“庄主你身在此处，难道风险不大？”

风月：“但不得不如此。此地有我一人应付即可，至少还可以全身而退，我们三人不能都聚集在此。”

清和从袖中拿出一枚细竹筒：“庄主，我此来还有一件事，山庄探查到了师姐的消息。”

风月神色一凛，并不对此惊喜，她明明讲过自己亲眼看见清裳的结局，她葬身清明湖底。但四主却以为她年幼，不肯放弃，那只搜查队如今还在运作。而且在这么敏感的时期，忽然查出行踪，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猫腻。

风月皱眉道：“这很可能是个陷进，清轩知道你们有不能拒绝的感情，他利用过多少次？放出过多少模棱两可的消息？”

清和却摇头道：“这只搜查队很隐秘，山庄除我们之外几乎无人知道，清轩不可能知道更不可能接触，而且这次确实是……”

风月打断：“他就是知道你们无法拒绝！”

风月心知四主是不会作罢，尤其刚跟他们讲完这些。她一把拿过竹筒，转换方向道：“此事我会处理，把这个交给我吧，我身为人女，更合适些。”

打感情牌嘛，她也会，她也有让他们不能拒绝的理由。

这下两主终于说不出什么了。

风月又催促：“你们尽快回去，锦都城处处是清轩眼线，山庄不能没有你们。”

又握住清和的手，“你的病，真的好些了吗？”

先前南主来信，说清和病情恶化要她速归，她本已准备启程，又一封信赶到，清和说自己病情好转，但仍希望她尽早回来。

如今见清和神色很好，看起来比她走出山庄前谈话那晚要好。

清和笑道：“我就是怕万一……来见庄主最后一面。”

风月不喜清和咒自己的玩笑，道：“胡说！”

她没有看到，身后清临的表情骤然暗了，冷石般的面容覆了一层哀伤。

清和原意是带她回去，如今不成，只得速速启程。他们身份不比那群少年，出门必以面具覆面，身份神秘。莫说在锦都城中遇险，就是单暴露身份都会给山庄带来难以预估的风险。

而在风月劝二主回去的同时，少年们也在谋划一件事。

这群少年始终没忘讨她开心，几番打探后竟真的瞄准了神物存放处，见风离跟着庄主回来，大人们进堂议事，他们拽着风离去干“大事”。

夜色如水，浅薄月影下，几道瘦长身影在屋檐上飞快掠过，如一只只夜雁。清洵劝不住，只得跟上。风离、风曲、清洵飞檐走壁不在话下，没有重量似的。风影对战不行但轻功绝佳，只有风叶磕磕碰碰跟在后面，踉跄连越几个墙头后，脚下不稳，一个崴脚，身体一倾，华丽丽地惊叫着从墙头翻倒下去。跟在他同侧的风影就防备着这情形，回头一伸手捞住了他，可惜身体有重量，这么一缀，又是一声惨叫，风叶胳膊卡在屋檐上，“咔嚓”一声，不知是断了还是折了。

清洵听见他惨叫，忙折回来，长臂一伸把他捞上来。风曲见清洵已经回去了，对风离使个眼色，“走！”脚下不停，又点越几个墙头。清洵回头寻他们，见他们已经成了小小的一点，心知阻止不了了，只得先扶着风叶落稳到地上。

转眼到了存放神物的府邸。

避开外面巡逻的卫兵，两人伏在墙头，却发现院内空无一人，等着人来自投罗网似的。外围守卫很密，里面却不知为何，大开门户。风曲心道，不是神脉灵物吗？这么不重视，可别让庄主失望才好。

风曲和风离如两片叶子轻飘飘落进院内殿门前，脚尖刚贴地，一道黑影穿刺而来，长剑寒锋凝作一线银光，贴着他刺去，幸好风曲反应极快，后倾旋身躲过。黑漆漆的夜色里，不知从哪跳出来四个黑衣高手。

险些夺命的一式过后，他丝毫没有惊慌，反而没落稳又前进几步，闪身进入屋内，一气呵成，身形极流利。

后面黑衣人想阻止，被风离截住，枫雪剑一人战四，围作一团，黑暗中但见寒光一道道闪过。

风曲不管外面激烈，一个人来到屋内，里面还亮着微弱的光，他对密道、暗室等轻车熟路，放眼一看屋内摆设便知关窍所在，很容易扭动一块屏风，进入了地道。地下暗室中央赫然放着一方盒子，看样式，里面盛放的东西就是他此行的目的。

“哈。”见了想要的东西，他不由喜道：“是道秘锁。”

虽然没见过，但他对自己的自信爆棚，再加上头脑聪明，绕盒一圈仔细看上面的机括，飞快地移动细小零件，长指灵巧地几个翻转间，盒子“咔嗒”一声，弹开了。

“拿到了！”他欢呼，正待去捧，却不会想到，这才是最后一道无人生还的机关。

数千道天蚕丝从四围迸射而来，满室银光一片，风曲身体腾起，但毕竟没有庄主出神入化的轻功，只一瞬，银丝贴面而过，面上顿现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