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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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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石洞里,充斥着死气。

两辆囚车摆在一侧,俱是一人多高的铁笼子,里面缚着两个成年男人。

洞里无风,几盏嵌在石壁的骷髅灯幽幽燃着暗红的光。灯前各站着一排红衣持剑的护卫,脸上覆着狰狞的鬼面,身形笔直,好似一座座石雕。

众人拱卫的道路上,一人信步而来,径直走向高高在上的王座,落座时宽大繁复的衣摆潮水般向下荡去,轻飘飘地覆在冷石上,铺陈一片血红。

跟在她身后的两人,一个中年模样,一个少年模样,分别立侍左右,没戴面具,衣着与侍卫们不同,看起来地位不凡。

自她现身,囚笼里的两人便像被兜顶浇了冷水,止不住地发抖。

而她不紧不慢地扫视着两人。搭在座上的手指,骨节细长、颜色瓷白,水红的指甲修剪整齐,正百无聊赖地叩击着王座的扶手。

那细微的声音与不知哪里传出的“嘀嗒、嘀嗒”水声,成了死寂空间里的唯一响动。

静默良久,许是她觉得气氛够了,终于开口道:“听说你们不肯招出联络的叛徒?”

声音很轻,也很年轻,清泠泠的,像冷水流过石子,听在二人耳中却相当地可怖。两人早惨白着脸,不敢看她面目,哪里有胆量回答。

那声音接着说:“看见我,便不会有活命的机会。横竖都是死,我想你们会愿意死得痛快点。”

她轻笑着,索性走到两人面前来回踱步,用商量的口吻说:“我可以给个选择,若是招出叛徒,我就准你们死得痛快点,你们觉得如何?”

谁敢觉得如何?

可她偏偏停在一人跟前,煞有介事地问:“嗯?你说呢?”

“属下知罪!望庄主饶……”

“说错了。”

轻飘飘的一句落下,跟在她身旁的俊俏少年长剑出鞘,寒光一卷,利落地将笼中人被铁链束缚的双臂斩了下来,那人惨叫着蜷缩成了球,只余两个手臂在空中晃荡。

不间断的惨叫在山洞里回响,一声比一声凄厉。少年仍是不停,毫无波动地一剑一剑朝肉球刺去,每剑都刺了个对穿,也都避开了要害,面不改色地将人刺成了血葫芦。

她背后的中年人皱起眉。

她却看也没看,在不怎么动听的背景乐里,十分和善地向旁边的人询问:“另一个叛徒是谁?你可不要说错了。”

在血淋淋的例子跟前,那人脸色惨白,喉头颤动,张了半天嘴,却发不出声音。

似乎是嫌弃背景乐太聒噪,她轻声道:“太吵了。”

旁边的少年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精准地将发出噪音的东西舌头剜了下来,又顺手向下在脖子上一挑,将声带也挑了出来。那手法,可比屠宰场上宰鸡宰鸭的屠户们利索漂亮多了。

于是那声音,便只剩了切割血肉的水声,及肺部某处发出的“噗噗”声。

治理了噪音问题,她才耐心地继续刚刚的问题,“说啊。”

那张了半天的嘴终于发出一个有意义的音节:“我……我族人……”

“哦,你族人。”她轻笑出声,广袖一挥,将手背到身后,“你是想谈判吗?”

面前的人不敢答话。

许是嫌弃他吐字缓慢,她停步在他身前,冷哼一声,“这样吧,我来说你来听。你犯的罪,是背叛故主。”

叛徒浑身一抖。

风月冷笑道:“我想,我并不是一个仁慈的人,你当然会死。但若你能为你的故主做最后一件事来赎罪,我或许可以用你们故主的仁慈来对待你的族人们。”

提到“故主的仁慈”,他似乎超脱生死地放下心来,看了眼庄主身后的中年人,终于松口道:”……是,是冷光城城主。”

风月点点头,伸手到他脖颈上,轻松地将他整个人从只容手臂出入的铁栏间隙里拉了出来——大半脊髓从体内拉出,空荡荡地悬在栏外,面皮和肉躯堆在栏内,争先恐后想挤出出来似的。因手臂和腿还锁着,显出一幅极惊悚诡异的死相来。

不过确实死得痛快。

兑现了承诺,风月甩去手上沾染的血滴,回头愉悦地向全程皱着眉的中年人说:“清和,我们回去吧。”

出了石洞,没了那血腥气,外面艳阳高照,十里无云,跟方才阴森森的洞内好似仙境、冥界的区别。阳光透过方形窗棂落在屋内的女子身上,显出一张极年轻绝丽的脸,一千个人见了一千个惊艳,哪里有半分先前令人战栗的可怖。

她已换了身衣裳,纵然在内室,依旧身着繁复锦衣,长摆曳地,正坐在榻上随手翻看卷宗。

轻缓的脚步声响起,清和走进屋礼节性地躬了下身,“庄主,我已着人严密封锁冷光城。不出几日,便能擒下冷光城城主。”

“很好。”风月应了声,并不从卷宗上移开眼睛,冷光城事关重大,不过清和做事最为稳妥,她没有细问的必要。

清和说完,并不急着离去,恭敬地立侍一旁。

静立片刻,风月知道该来的躲不过,在心里叹了口气,扔下了卷宗,“清和,我说了自有分寸,你偏要来旁观……那两个人不该杀吗?”

清和缓缓道:“叛徒该死,我并非为他们而来。只是……”

风月揉着额角,知道只是后面才是重点,认命地指了指旁边的座椅,“坐。”

清和并不落座,反而又行了一礼。

私下里,清和很少跟她这么见外,风月知道这次逃不过,叹着气开口:“只是我不该手段如此狠辣,我该如你们一样温言细语地哄劝,用大仁大义感化他们?”

清和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她身上,柔声道:“庄主,我希望外人对我们的评价并没有传入你的耳中。”

风月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说我们是魔教、匪徒,说我是魔女、妖女。我从未拿这些当真。”

清和眉目一舒,对她的回答感到欣慰。哪知她话锋一转,冷笑道:“我倒希望自己是魔女妖女,好将他们剖心剜肝。”

她说这话时俏丽的眉目上挑,带了冷冽的邪气,看得清和眉头直皱,语气却更温和了些,“这便是我们最担忧的,担忧你被外界所扰,忘却初心,走上邪路。”

“庄主。”清和叹了口气,缓和而温柔,“我们希望你能明白,魔教、匪徒只是清轩等叛徒对我们的污蔑,我们山庄行的是正道之路,而庄主你,是英雄之后。”

听了这个开头,风月敷衍地把放下的卷宗又拿起来,知道他又要老生常谈,讲起清明山庄的起源了。

百年前,沐桑皇朝灭蛊国、月国,一统天下。沐桑皇残暴不仁,大兴奴隶制度,甚至命国人交出十五至二十岁的女子全部处死,只为了找到月国出逃的王储。

荒唐无道的统治,致使民不聊生,天下大乱,是她曾祖父清文成立清明山庄收留被迫害的逃难者,在皇朝逼压下毅然选择了无辜百姓,揭竿而起,率先发起反抗。于是一呼百应,很快推翻沐桑皇朝,将之远远逐出中原地带。

自此天下一分为二,划为内境、外域,双方彼此敌对,不通往来。

内境推举清明山庄的庄主,即她曾祖父为皇,曾祖父推却,提出联盟制,以武林盟主为首,由各大门派、各城城主共同协理,实现天下自治、共治。他曾祖父即为第一任武林盟主。

先前提到的故主——她的母亲清裳,是第三任。

她对清裳好感不多,但有一点是她所赞扬的。那便是,清裳的确是一个很强势的人。

许多人都跟她讲过这样一件事。

武林盟主之位原是默认的世袭制,在清明山庄内传承,直到清裳长大,她提出公平起见,盟主应由每年举办的武林大会中产生,各门派自由比武,胜者担任,以此激发斗志,生于忧患。

然后,她凭借自己本事赢得了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且一年比一年强大,是不可战胜的传说。

直到她遇见清轩。

那段灰暗的的往事,清和很少跟她详说,每每提起总是匆匆带过。似是不希望她和清轩有太多纠葛。

清轩原姓决,与清裳成婚,入赘清明山庄后改姓清。熟料他竟是沐桑皇朝的奸细,他给妻子下毒,害死了她,还窃取了她的庄主和盟主之位。

忠于清裳的清明山庄旧部退到了内境边缘之外——与外域遥遥相对,后来这地方被称做荒域。三年后,他们救出清裳的女儿,扶持幼主,建立了新的势力,企图有一天能夺回清明山庄。

那幼主便是风月,她困在清轩手中直到六岁。

清和等四主是清裳的师弟,他们都是宗族子弟,自小一起长大,受过清明山庄的教诲和恩庇,对故主及她的先辈们感情深厚、忠心耿耿,为此不惜把一个失忆的六岁的孩童捧上庄主的高座。甚至任由她胡闹,为自己改名风月,并将山庄命名为风月山庄。

这名字原本遭到四主强烈反对,可是当风月说出它取自“清风明月”后,四主竟沉默了,甚至还有点泪目?

清风明月,清明、风月,奇妙的拆词重组,一个饱含感情的隐语。多情的四主从中读出了另一层更深刻的意义来——风月,是清明山庄背后的灵魂,是它潜伏起来的影子,总有一天会从暗处走出,恢复它往日的荣光。

风月倒没想出这重深意,其实是因为她只会写“清风明月”四个字,并从中挑了两个最简单的出来,哪里会想到其他意思。

不过既然他们从这名字中得到了信仰,她也不便反驳什么。

推己及人,她能够理解清和对故主的感情,因为她对抚育她长大的四主怀着类似的感情。但她以为清和该明白,她失了忆,不会记得自己的母亲和先祖,更遑论以他们为荣,她对清明山庄不存感恩更没有执念。

她不是清裳,这里也不是清明山庄。

风月不会说自己是一个善良的人,她的行为实在也称不上。她虽没了六岁前的记忆,但与同龄人比起来,过于早熟。她从六岁开始闭关,七岁便能杀人,十三岁那次沐桑皇朝的进犯,她一人一夜杀了两千人,未劳烦山庄一兵一卒。魔女、妖女便是从那时候开始流传的。

她认为魔女、妖女的确言过其实,但她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正常人。但四主似乎看不到她的这些行径,依旧一心将她当做良善孩童、正道栋梁来培养。

果然清和又饱含苦心地谆谆教诲道:“你母亲是个英雄,她宽仁、坚毅、嫉恶如仇,是天下梦寐以求的君主……”

“最重要的是,她强大。”风月打断清和,第一次将自己真正的想法说出口,“宽仁只是一层光鲜的粉饰而已,人们奉她为主只是因为她背后的清明山庄是内境最强大的势力,而且她本人无人能敌。“

清和一愣,对从她口中听到这些话有些吃惊,“师姐受人尊敬绝不是因为她的武力,她无私的人格与精神才是值得我们敬仰并怀念的地方。庄主,你将太多心思放在了练功上,恐怕忽视了内心的修行。”

风月是一个字儿也懒得往耳朵里进,反驳道:“我站在这儿是因为我能够站在这儿,我比山庄所有人都强。没有这十年的闭关我可不会有这样的勇气。”

见她拿出油烟不侵的样子,清和叹息道:“庄主,无论你是否权势滔天,是否武功盖世,我们都希望你能成长为一个坚韧善良、受人敬仰的人。人心的富足,并非武力可以给予。你是一个人,而非一把兵器。师姐她……”

“为什么你们不肯承认,清裳是个愚蠢的蠢货,她葬送了山庄,险些害死你们。”有些心里话一旦出口,便拦不住了,“至少我不会像她一样,成了婚就将手中的权势拱手相让,事实上,任何情况下都不会。”

她的前半生有多辉煌,后半生就有多荒唐。

清和沉默着,终是不愿面对这样的她,良久才开口,“清,澄净,讲究的是无愧于心;明,公开,讲究的是光明正大。”他长舒一口气,低头看着她,“这便是清明山庄四个字的含义”,他已经重复过无数次,“我以为你懂得。”

那沉静的温和收了去,清和忽然郑重退后一步,屈膝跪下,在她面前拱手请求,“庄主,属下恳求您不再闭关练功,由清仁辅佐治理内政,直至洞悉“清明”二字的含义。”

风月心里一跳,明白她的出言不逊终于彻底耗尽了清和的耐心,让他以为是自己痴迷练功而将三观练歪了。

清和此言恐怕是不许她再参与军事了。

风月山庄由四主打理。南主清仁主内政;北主清临主军政,由西主清溪在旁辅理;东主清和为首,统领全局,长期留守在她身旁。

自她担任庄主以来,便一直被当做君主培养,内政繁琐,她很少参与,大多是事后浏览一遍卷宗,主要将心思放在了军政上,在四主的辅佐下进行过大刀阔斧的改革。

山庄的律则修订都是由清仁主持,要清仁辅佐她内政,分明是要约束她的行为,直至成为一名“仁君。”

但不许闭关练功,就相当于拔除她的利爪了。

在清和眼里或许有一定道理,她对练功近乎痴迷,过去十年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闭关上了,甚至修炼了不少邪功。

现在看来,清和是宁愿狠心拔除她的利爪,也不能容忍她有任何走上邪路的可能。

风月愁得厉害,只得扶了扶额角,道:“清和,你起来。”

清和跪得笔直。

这是在逼她就范。

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不止一种处理办法。她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跪在清和面前反逼他妥协。她知道自己会赢,她的心比清和硬。

她也可以冷着脸拂袖而去,命清和想跪多久就跪多久。四主一向尊重她,把她当小孩疼,又拿她当庄主敬。她的命令,清和不得不从。

但她是一庄之主,不是小孩子,不屑玩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更冷不下心来伤害清和。

此事是无解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将一直拿在手中的卷宗扔下,俯下身去,想要扶他起来。她轻轻地带着安抚性地握住清和的肩,耐心道:“清和,此事等我们迁都之后,处理了冷光城之事再议吧。”

握在他肩上的手坚定有力,庄主还听得进自己的话,他也不便过分强求,依着庄主扶自己起身。又温言几句,行了礼转身告辞。

天色已暗,门外候着的近侍进来将烛台点亮,询问是否需要服侍更衣。风月挥挥手,屏退了他们。

好不容易送走清和,风月松了一口气。转身到书案上,抽出一张被乱七八糟卷宗压着的舆图,先扫过荒域的十余城,又仔细查看起位于荒域与内境交界处的冷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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