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太子殿下的询问，卫昭顿时有些词穷。

“赵统领他……”

说来赵佗也是可怜，一个武将，还是堂堂禁军副统领，只是因为太子殿下不愿意用贴身宫女，所以便含泪接下了本不属于他的许多活计，这不，看到卫昭上岗，他立马把属于贴身宫女的活全数交还给她，自己脚底生烟，溜了。

太子从她欲言又止的话语里，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他有些恼怒，决心明日一定要好好整治整治赵佗。

可明日是明日的事，今天总不能不沐浴了吧。

太子终于还是踏入了暖阁。

李嬷嬷曾经教导过卫昭，贴身宫女一定要做好三件事情：

其一，太子殿下的穿着服饰包括身上一切的饰品搭配都要由她来准备，上朝时、学习时、宴会时、骑射时，就寝时……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着装要求，太子殿下最是注重皇家礼仪，切记不能有任何失误。

其二，所谓贴身宫女，便是太子殿下出门的时候，也要随时服侍在侧，除了上朝、御书房等一些宫女不方便去到的地方，其他的时候要随叫随到。

其三，太子的一切生活细节都要由她来照料，比如沐浴穿衣，奉茶磨墨，伺候用膳等等，因为太子不喜欢用太监，所以一切一切都需要卫昭来亲手处理。

李嬷嬷最后总结道：“主子身边无小事，有关太子殿下的事情，事无巨细都很重要，本来贴身宫女这个活不该由你这个新手来做，各宫的大宫女都是一步一步从三等宫女做起，慢慢提拔上来的，这样才能确保不出差错。”

她看了看卫昭，对方已经快要被她说得头垂到地下去了，知道这番敲打已经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于是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抚道：“不过这也是你的机会，如果做好了，我会在太子殿下面前为你美言的。”

“你记住，不管你以前是从哪里出来的，进了东宫，便只有一个主子。在太子殿下身边，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说的不要说，服侍好了殿下，日后有的是你一步登天的机会。”

一步登天的事情卫昭想都不敢想，她现在只觉得自己责任艰辛而重大，对待任何有关太子的事情，都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敢出现任何的差错。

此刻，太子正躺在浴桶里，柔和的烛光透过朦胧的纱帘映射进来，把热腾腾的水汽蒙上了一层暧昧的气息。

太子的长发被打湿，一缕一缕粘在他宽阔的后背上，水滴顺着他胸前的肌理慢慢流淌而下。

卫昭将花瓣洒入浴桶内，花瓣漂浮在水面，遮住了太子若隐若现的胴体。

“不用加花瓣，孤不需要这些东西。”太子开口阻止。

“是，殿下。”卫昭连忙放下花篮，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了一会，又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殿下，需要我帮你擦背吗?”

太子抬眸看向卫昭，神色不明，两人隔着浴桶对视了一会，太子先移开了视线。

“不用了，孤不需要。”

卫昭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水太热了，她发现太子的脸被熏得有点红。

太子闭目仰躺在浴桶里，过了许久也没有动静。

卫昭担心水快凉了，小声提醒道：“殿下，子时快要过了，要不要现在出浴就寝？”

太子睁开眼，点了点头道：“可。”

卫昭连忙拿起擦身体的布巾，站在浴桶后面。

太子从浴桶里站起来后，卫昭便展开长长的布巾包裹住太子，她身材娇小，需要踮起脚尖，十分努力，才能将太子的整个身躯环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太子的整个身体僵硬了一下。

他快速地接过布巾，说道：“行了，孤自己来。”

卫昭不知道自己做错了哪里，只好看着他自己擦干净身体，站在一旁奉上衣物，开口道：“殿下，那奴婢服侍你更衣。”

太子看了她一眼，却皱起眉头，不悦道：“不需要，你出去吧。”

卫昭心里顿时有些沮丧，第一次伺候太子沐浴，没想到太子既不需要她帮忙擦背，也不需要她服侍他更衣。

他对她说的最多的三个字就是“不需要”。

殿下一定是觉得她笨手笨脚的，做不好事情，才不愿意让她伺候的。

“是，殿下。”卫昭把衣物放在太子面前，轻声道：“奴婢先退下了。”

***

春分一过，草长莺飞，万物复苏。

皇家的御花园里百花盛开，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春日本就是赏花的好时节，贵妃娘娘见此美景心情大好，决定在宫中举办春日宫宴，邀请名门贵女们入宫来共赏繁花。

各家贵女们心中都知道，贵妃举办春日宫宴的目的就是想为太子殿下挑选妃嫔。

以前有王、谢这两个顶级门阀世家挡在前头，太子妃的人选其他人想都不敢想。

可现在王家出了事，谢家那位又称病不来，其他贵女的心思便活跃了起来。

卫昭跟着太子刚踏入御花园，迎头便撞上了一名贵女。

那名贵女“哎呀”一声，就要倒在太子怀里，也不知太子是怎么躲了一下，一个侧身与她擦肩而过，然后眼睁睁看着她与身后的卫昭抱了个满怀。

卫昭一个晃神，软香扑鼻而来，她与怀中的贵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露出了目瞪口呆的神情。

太子在前方催促道：“卫昭，还不过来。”

声音如冷泉一般，让卫昭打了个激灵。

眼见着太子殿下已经转身向前，卫昭连忙扶起怀中的贵女，道了声“得罪”，追着太子的脚步而去。

留下那名贵女，站在原地，绞着手中的手帕，气得跺脚。

太子到场的时候，赏花宴已经开始了许久。

众人看花看了好一阵子，正是有些疲惫的时候，一看到太子的到来，仿佛打了鸡血一般，瞬间精神抖擞，容颜焕发起来。

太子先向贵妃行礼，“儿臣来迟了，还望娘娘恕罪。”

太子能来，贵妃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还有什么可怪罪的，连忙免了他的礼，让一旁的宫女给他看座。

太子刚坐下没多久，在御花园差点撞到他的那名贵女也匆匆赶来。

她一来，便跪在贵妃身前，请罪道：“臣女刚刚不小心冲撞了太子殿下，因此来晚了，还请贵妃娘娘恕罪。”

贵妃一抬眼，看向太子，“哦，还有此事，太子刚刚怎么没提？”

太子面无表情，“儿臣忘了。”

贵妃：……

她看太子兴致缺缺，多半是对这名贵女不感兴趣，便想赶紧将此事敷衍过去。

看着底下跪着的人，随口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娘子？以后当心些便是。”

“多谢贵妃娘娘，臣女是宣慰使司安佥事之女安陵儿。”

宣慰使司佥事，不过是个五品的武职外官，贵妃也没将她放在心上，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安陵儿一抬头，露出一张艳如牡丹的绝世容颜，贵妃心中惊叹一声，不动声色地看了太子一眼，对方还是不动如山，专心品茶。

这样的美人也看不上？贵妃心中不由更加忐忑。

一个小插曲过后，赏花会继续。

太子对赏花一事不感兴趣，过来露面权当是全了贵妃体面，因此一盏茶还未喝完，便打算告退离开。

就在这时，贵妃下首坐的最近的一名贵女突然开口向太子请教。

“听闻太子殿下对算术颇有研究，臣女近来研读九章算术，对其中勾股定理一章总是不太能理解，不知道太子殿下可否有时间答疑解惑。”

说话的贵女礼貌端庄，落落大方，举手抬足彰显大家闺秀的风范，正是九卿之一太常张辅的孙女，张瑛。

张瑛的父母早亡，从小养在祖父祖母身边长大，贵妃曾经看过对她的评价，饱读诗书，精通琴棋书画，端庄娴静，性格温婉，识大体，是京中贵女教养的典范。

只是没想到她对算术还有研究。

太子本欲起身的动作一顿，饶有兴趣地看过去，“你对算术还有研究？”

张瑛起身回答道：“臣女的祖父喜欢钻研此术，臣女跟在祖父身边，耳濡目染，便学了一些皮毛。”

“皮毛？”太子笑了笑，勾股定理可是九章算术最后一章的内容，说是皮毛也过于谦虚了。

两人就九章算术中的内容交谈了起来，不同于只学过女诫的那些贵女，张瑛不但长得貌美，还非常聪慧，她和太子殿下谈论的话题，卫昭一句也听不懂。

不仅是她，在场的大多数贵女都是一脸茫然。

但太子似乎对这些十分感兴趣，所以与她聊了许久。

贵妃看着两人交谈甚欢，心中也有了成算。

原来太子并不看重女子的容貌，而是更看重她们的学识修养，既然知道了太子的喜好，那么接下来的春日宫宴自然也有了方向。

一场赏花宴下来，皆大欢喜，卫昭心中却有些发堵。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位张小娘子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反感，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她，但是看着她的眼睛自始至终凝视着太子殿下，含情脉脉，她就是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太子殿下早晚会大婚的，东宫也需要一位太子妃。

能够配得上太子殿下的女子，必定出身高贵，美貌非凡，并且要大方得体，机智聪慧，就如同这位张小娘子一般。

张小娘子与太子殿下谈论算术的时候，太子殿下第一次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这是她在其他人身上从未看到过的。

他们两位贵人站在一起是多么相配，而自己不过是农户的女儿，出身卑微，压根就没有读过书，跟张小娘子之间有着天壤之隔，与太子殿下比起来，那就更是遥不可及了。

她与张小娘子想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卫昭思绪一片混乱。

太子与张瑛谈完，站起身来，向贵妃请辞：“儿臣还有政务要处理，请恕儿臣先行告退。”

贵妃立马道：“既如此，便让张小娘子送太子出去吧。”

张瑛闻言，转头一脸期望地看向太子。

太子皱了皱眉，淡淡道：“不用了。”又看了眼身后，“卫昭，走了。”

说完，直接穿过跪地的人群，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卫昭连忙跟在太子身后，匆匆追赶他的步伐而去。

走出去好远，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还能看见张瑛站在原地，凝望着太子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