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了课穆臣便拿着教案快步走出教室，出发的航班是今晚，他还要赶去中科院拿资料。
身后一个学生追出来。
“穆老师。”
穆臣回头，是一个留着寸头的男生，个子不高，脸圆圆的，身材匀称，穿着绿色的薄卫衣，穆臣知道他，不是本校的学生，经常坐在最后一排蹭课，之前还在课堂上帮夏烨解过围。
他微微颔首，等待着他的后文。
焦云草怀里抱着一个硬壳笔记本，露在外面的页面里记满了笔记，虽然字迹歪扭难辨，但看得出认真。
面对穆臣，他似乎有些紧张，抱着笔记本的双臂一点点收紧，指尖用力得关节微微泛白，他认真的问道：“您刚刚说恒星不是永恒的，都会有消耗殆尽死亡的那一天？”
穆臣看着他的笔记，以为他追出来会问很专业的问题。
这个问题他刚刚只是在做引申时提了一嘴，具体的原理曾经在课堂上讲过，不过或许他当时不在，他瞟了一眼教室后方的时钟，不急不缓的说：“任何恒星都会有衰老的一天，当恒星核心的氢元素消耗殆尽，辐射压力与引力失衡，这样便会造成恒星核心部分坍塌收缩，然后发生爆炸，根据其原来质量大小的不同，最终演变成白矮星、中子星或者......黑洞。”
焦云草闻言眉毛一跳，瞪着眼睛，满眼好奇又带有疑虑的说：“黑洞......很恐怖吧？是时空扭曲率大到连光都无法逃脱的天体。”
他抱着笔记本的手又紧了紧，仰着头，带着微微的笑，眼神里面有兴奋，有压抑，有虔诚，有猜疑，有不甘，有妥协，复杂的情绪波动婉转，不似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孩。
穆臣并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他点了下头，又不太赞同，科学的给他解释：“黑洞只是吞噬其事件视界以内的物体，物体只有在越过了视界线时，才会被吸入。造成这种现象，是因为它密度极大，有巨大的引力，当然，由于他巨大的引力，在事件视界以内的景象，目前还无法进行直接探测，关于黑洞也还存在着很多未解的问题，你若感兴趣，下学期的《普通天文学》公选课可以来听听。”
焦云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问：“是你的课吗？”
穆臣：“不是。”
“......”
时间不早了，穆臣抿着唇颔首示意，准备告辞，不想焦云草身子一偏，拦在他面前追问：“听说您下周要去南京参加空间科学研讨会？”
穆臣不禁皱眉，语气却还是温和：“是，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一周不能听到您的课，有些失落。”焦云草一笑，圆润白皙的娃娃脸显得稚嫩纯真。
穆臣回之淡笑，“会有其他老师的课，非常专业精彩。”
时间不早，穆臣没再停留，匆匆离去，焦云草也没有再做纠缠，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穆臣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间的转角。
他无意识的抱紧怀里的笔记本，垂下眼眸，喃喃道：“黑洞......他也成了我心里的黑洞。”
......
原本逛家具城的计划被取消，夏烨不愿待在郑家，便准备约朱君笑去逛街。
然而她电话还没有拨出去，郑美乔的电话倒是先进来了。
夏烨任电话震得快自动挂断的时候才不情愿的接起来。
郑美乔的声音兴奋中还带着点谴责：“姐，你不在家吗？”
夏烨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你一大早跑哪里去了？我在你家门口呢。”
依着郑美乔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夏烨觉着多半是没好事，她扶着额头，压下心中的烦躁，平静的说：“我暂时搬到祁和小区了。”
郑美乔不可思议的叫：“你搬到我爸家了？你怎么会搬去他那呀？”郑美乔自然是知道夏烨与她那不负责任的爹还有那笑面老太婆之间的渊源的，不知夏烨抽了什么风，原先百般抵抗，为何突然又愿意搬过去合住了。
她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急切，“姐，你遇到什么事了吗，还是我爸他们跟你说什么了，你之前不是不喜欢和他们有交集么，怎么这会儿又住一起了？”
夏烨本在翻着衣柜，准备好好收拾一下出门，心情却因为她这突如其来的电话慢慢低落，她坐回床边，冷淡的说：“没遇到什么事，你找我什么事？”
电话那头像是被噎了一下，有几秒没出声，后来郑美乔嘿嘿讪笑两声，甜甜的说：“我关心一下姐姐不行吗？”
夏烨无语的抿抿唇，“没事挂了。”
“诶诶！”郑美乔气急败坏的嚷：“你急什么呀，和我说句话都不愿意吗，你在祁和是吧，我去找你？”
“你找我干嘛？”
郑美乔笑着打哈哈，就是不说重点：“周末看看你还不行啊？”
夏烨手指在大腿上有节奏的敲着，她点了下头，话赶话的说：“行，地址知道吧？哦，对了，李莲生也在家。”
夏烨不知道郑美乔那丫头怕不怕李莲生，但排斥是肯定的，果然电话那头的人迟疑了，拖着长长的尾音，遗憾的“啊”一声，“那还是算了吧，你出来，我们约在你们家附近？”
夏烨潜意识里不愿再和郑美乔的事扯上任何关系，才不会松口赴约，正好明明白白的拒绝，哪只知郑美乔那边犹豫了一下，一咬牙便答应上门拜访了。
夏烨知道郑美乔是李莲生的眼中钉，虽然明面上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情，但多少会弄得双方不愉快，尤其是郑美乔那性格，实在难以把控，她权衡两秒，最后压着怒气妥协的松了口。
郑美乔嘿笑，善解人意的把位置定在了祁和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周末上午的咖啡厅，懒散悠闲，店内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咖啡师和一个穿着绿色亚麻围裙的小姑娘不急不忙的在店内穿梭。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落在复古做旧的木桌上，铺上一层金灿灿的光斑。
夏烨在窗边坐下来，点了两杯拿铁。
窗外有风，吹得茂盛的枝丫摇曳生姿，一辆蓝色的出租车在街边停下来，下来一个穿着黑色超短裙的女生。
夏烨远远看着，待她小跑着进来后，扫一眼她光洁的双腿，问：“不冷吗？”
郑美乔摸摸裸露在外的大腿，夸张的抖着身子说：“当然冷！”
夏烨抿抿唇，把另一杯热咖啡推到她面前，说：“给你一杯咖啡的时间。”
郑美乔不乐意的撇撇嘴，在她对面坐下来，双手捧着咖啡取暖。
郑美乔：“你一会儿还有什么事吗？”
夏烨：“没有。”
郑美乔：“那你急什么。”
“......”夏烨觉得郑美乔就是长得好看点的小无赖，皮肤水灵灵似一捅就破，实则是堵城墙。
“你......”郑美乔欲言又止，扭扭捏捏的说：“不会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吧？”
“你指哪件事？”
“就你生气那次。”
“我遇见你心情就没有好过。”
“......”郑美乔气呼呼的想怼，最后又忍了回去，难为情的说：“就上次在你家那次，你知道的，我说话总是逞一时嘴快，不经大脑，其实我心里不是那么想的，如果我真不认可你，不会叫你‘姐’的。”
她后面那段话语速飞快，像是生怕夏烨听清了似的。
夏烨也不领情，轻描淡写的说：“你耍横的时候也叫过我全名。”
“......那不是......气血上涌嘛，冲昏了头脑。”郑美乔觍着脸赔笑：“我知道你不生气了，不然那天在学校你不会帮我的。”虽然帮了倒忙。
郑美乔捂着咖啡半天，愣是一口没喝，她望着夏烨，觉得她两颊红润有光泽，双眸明亮如有水波荡漾，气色倒是不错，她稍稍放下心来。
“姐，你和穆老师......”她挤眉弄眼，笑得意味深长，剩下的话心照不宣。
夏烨没忍住往咖啡里加了奶和糖，低着头细细搅拌，没理她，郑美乔也不恼，凑过来关切的问：“你们最近过得挺好的吧，没遇到什么麻烦吧？我看你又变漂亮了。”
夏烨丝毫不买账：“你不找我，麻烦就不会找我。”
此话说出后夏烨察觉有些说重了，准备缓和点面色，哪知郑美乔压根没放在心上，故作生气的咬咬嘴，然后又大方的一笑，“你是我姐，我不和你计较。”
夏烨扯着嘴角淡笑了下。
郑美乔古灵精怪的开玩笑：“下午要和穆老师约会吧？”
“他出差了。”
“哦，你们俩好就好。”
夏烨瞟她一眼，觉得这种话实在不像是能从她口里说出来的，郑美乔被看得心虚，笑着扯开话题：“那你为啥还要搬到这边来呀，自己一个人住不挺好的吗，谈恋爱都方便些，想干嘛就干嘛。”
说到后面，郑美乔笑得有些坏。
夏烨白她一眼，粗略的把那个家暴男的事情说了一遍。
郑美乔瞠目结舌，不可执行的说：“就那男的？”
夏烨点头。
“卧槽，我还以为是个软柿子，没想到把气都出到老婆身上了啊，这他妈的窝囊废！那我那天骂了他，他不会......”
郑美乔看向夏烨，后者摇摇头，“不知道。”
那天他老婆有没有被拿来出气，她不知道，毕竟关上门的事情，门后是怎样的风起云涌或者暗流涌动，她无从得知。
郑美乔撸袖子，“这种人渣就是欠收拾，还敢威胁你，看我不找群人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夏烨无奈的叹口气，把她按回椅子上，“你老实点吧，别在临走前还要给我惹事。”
“那你就放着好好的房子不能住，一直躲在这里？再说了，什么临走前，哪有这样咒自己妹妹的。”郑美乔嘟囔。
夏烨垂下眼，暗知自己说漏了嘴。
可郑林的这种做法她又无法苟同。郑美乔正读着大学，处于初入社会的关键期，这个时候选择出国，对未来无疑有着深渊的影响，再说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在国内还有父母能帮衬着收拾烂摊子，到了国外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可郑美乔并未察觉她话里的不妥，仍在叽叽喳喳的骂那个家暴男，说到最后，她声音渐渐小了。
“还是李石墨好，我那天跟他吵架，说了很多伤人的话，气得他愤然而去，可离开的时候还是轻轻的关门，怕摔门的声音会吓到我。”
夏烨想到那天在金大与那个穿皮衣的小混混起争执，她面容一下变得严肃，“那天那个人到底是谁？”
郑美乔一时没反应过来，张着嘴问：“哪个人？”
“那天在学校和穆臣动手的。”
郑美乔心里一“咚”，她缩缩脖子，含糊其辞的说：“就......朋友。”
夏烨歪着头，眼神质问。
郑美乔用音量掩饰心虚：“真是朋友，那天不是跟你说了吗？”
“朋友会那样搂着你？会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郑美乔嘴硬：“谁说他逼我了，再说了，我现在跟他已经没有联系了。”
她不说实话，夏烨也懒得干涉，只是说：“你若真喜欢李石墨，就对他好点，要不喜欢，就别招惹他。”
郑美乔拖着尾音不耐烦的说：“我知道......这不下个月是他的生日嘛，我想给他准备一个惊喜，但是我妈最近零花钱管得严，你能资助点不？”
下个月......郑美乔还在不在这里都不知道。
那天郑林电话里说的是最快下周。
夏烨心里犹豫着是否要将这件事郑美乔，可理智又告诉她不要多管闲事。郑美乔见她盯着咖啡，眉头微蹙，半天不说话，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她双臂环胸，不爽的谴责：“不是你说要对李石墨好点的吗，这会儿找你借钱又不乐意了。”
夏烨抬眼，看着她稚嫩的脸庞和眉眼，虽然性格有些桀骜嚣张，但也还留有一丝青涩和天真，总是天不怕地不怕。
她低下头搅着已经冷掉的咖啡，再抬眼时，忽说：“你爸准备送你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