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臣和夏烨周末的云乡一程，不仅没有打探到郑林的过去，还结结实实的被警告了一把，想起那个晴天娃娃她就心有余悸，总觉得对方是猎杀前对猎物的调戏玩弄。

这也导致穆臣异常紧张，几乎对她寸步不离。

可夏烨还有一件事情要弄清楚，那就是李莲生为什么会被警方带走审问。

回金台的第二天，两人就去了祁和。

夏烨有些忐忑的拿出钥匙开门，却打不开。

门被反锁了。

两人站在门外面面相觑。

什么时候还养成反锁的习惯了？

夏烨又在门口的盆栽里面找了找，备用钥匙也不见了。

有钥匙的就郑林、李莲生和夏烨两个人，这是在防谁？

夏烨想起前些天自己偷偷来翻东西并碰到了郑林，难道是被发现了？

穆臣看她那惊慌心虚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小声问：“被发现了？”

“不应该啊，我特别小心，动过的东西都放回原位了，郑林回来的时候我也挺正常的。”

夏烨回忆了一下，突然笃定的说：“他们为什么反锁？说不定家里真藏了什么东西。”

“你那天不是找过了吗？”

“还有一个地方没找。”

穆臣挑眉，眼神询问。

“那个上锁的房间，郑涵生前的卧室。”

“先进去看看。”

穆臣敲门，隔了好一里面才传来若隐若现的脚步声。

李莲生拉开门，看见来人明显一愣，随即让两人进来。

“你们怎么来了？也不打声招呼。”

穆臣微微欠身，礼貌的打招呼。

李莲生之前就对两人的恋情不满，奈何拗不过夏烨的执着，便也只得作罢。

上次在机场见着时她由于心神不宁也就没有在意，这会儿两人一起登门拜访，虽然她没有给脸色，但也没有最初的热情，脸上挂着不咸不淡的客气表情。

夏烨则是毫不客气，直接开门见山：“听说你被警察带走了？”

李莲生一听这话就回头剜了一眼沙发上的郑林，怪他多嘴。

郑林不服气的动了动嘴唇，但也没敢说什么。

李莲生扯了扯眼皮，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说：“得，看来今天是来教训我的。”

“错！”夏烨和穆臣对视一眼，说：“我今天是来拿东西的。”

说着她便走向卧室区，李莲生也小碎步跟在后面，略显紧张的说：“拿什么东西啊？”

夏烨走到她原来的书房门口停住，身子却转向了对面的另一个房间，边拧门把手边说：“口红。”

她的手刚触上金属把手就被李莲生握住撰在手里，顺势被带向了书房。

“哪个口红？我清房间的时候没注意，不知道丢了没有。”李莲生亲昵的挽着她，作势要在书房里翻找。

夏烨却抽回手臂，固执的走向郑涵的房间。

“这是我的房间，应该在这里。”

“你之前不是住这里的吗？”

李莲生指着书房，一脸无辜和茫然，夏烨一时间分不清她倒真是潜意识里模糊了曾经房间的布局，还是故意不让别人碰郑涵的房间。

见夏烨不听，她略显着急，似乎情绪又要上来了。

穆臣拉了拉夏烨手臂，示意她不要激进。

闻声赶来的郑林也头疼的搂住李莲生安抚，朝他俩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先去厅里待一会儿，不要再次刺激到了李莲生。

夏烨感觉像吃了瘪一样，没好气的走到客厅，连对穆臣说话声音都生硬了几分：“你说她过分吗，把我当做郑涵却不让我进她房间？”

说这话时她又瞟到了电视柜上郑涵生前的照片，女孩沐浴在阳光下，眉心舒展，满脸的幸福。

夏烨更气了！

穆臣侧身挡住她的视线，扣扣额角，也觉得有些棘手，等郑林把李莲生带回了房，他低头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不管他们怎么想的，现在已经知道你对那个房间起疑心，如果他们真要藏什么，会有准备的。”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朵上痒痒的，夏烨缓了缓，冷静下来之后也觉得自己刚刚有些过于莽撞了。

她不由得声音软了下来，问：“那现在怎么办？”

现在如果不开那扇门，以后再开或许就没有意义了，若真有问题，他们必定会有所提防。

穆臣抬眼看向郑林他们方向，开那扇门一定会刺激到李莲生，一旦李莲生激动，后面一切便都会失控。

先办正事，他小声说：“先了解警察那天为什么找他们，说了些什么。”

没一会儿传来郑林的脚步声，两人稍稍拉开距离，调整好神态。

郑林出来时揉着被李莲生扯得乱糟糟的头发，一脸愁容，他无奈又生气的说：“你妈前天从警局回来本来就受了刺激，情绪不稳定，你怎么还往她枪口上撞呐。”

夏烨本来有理有据的想质问，这会儿一下被堵得理亏。

还是穆臣将郑林扶到沙发上，“是我们鲁莽了，夏烨也只是委屈和好奇，同是您的孩子，一直扮演着郑涵的角色却只能睡书房，多少心里会有些难过和较真，也怪我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我们今天过来本来就是担心阿姨的状况，前来看看，没想到办了坏事。”

穆臣这番话不仅姿态谦逊有礼平了郑林的怒气，还说到夏烨心坎里去了，心里还真就应景的翻腾起一阵委屈，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生生忍了回去。

郑林的怒气顺着台阶消了不少，语气也温和了一些，“她前天在警局也是听他们提郑涵，再加上在那种环境下心境难免稍有紧张，一下受刺激了，郑涵的事本就是她心中的一根刺，谁都碰不得。”

他转头面向夏烨，愧疚的说：“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是我们对不住你，我们自私，但是你都演这么久了，难道你就忍心看她一点点崩溃，最后被捆手绑脚的送进疯人院吗，她怎么说......也是你妈，就给她再留有一点希望吧。”

话里话外无疑是一种道德绑架，在夏烨快心软的时候，穆臣说：“郑叔，对于阿姨的遭遇我们也很难过，但是于情于理夏烨都没有义务去陪你们演这出戏，她若愿意，是在念及这与生俱来的血缘所带来的羁绊，她若不愿意，也没人能戳她脊梁骨，希望您也能够尊重她的感受。”

他语气平静，言语客气，但立场却坚定。

郑林一下子理亏，刚挺起来的腰杆又塌下去了，他抿了抿唇，却什么也说不出，心虚却又不太服气的样子，只能嘴唇动动，睨他一眼。

夏烨也没想到，他三两句就把局势扭转过来了，这场戏她虽然演得不情不愿，但终究还是无法狠下心来让李莲生囚禁在痛失爱女的悲伤中一点点崩溃，迷失自己。

穆臣一直在为自己说话，她也不能辜负了这番好意继续任她们拿捏，于是说：“我一直顾忌着你们的感受，但你们却连最基本的坦诚都没有做到，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李莲生为什么会被警察找上门？”

李莲生早就和郑林通了气，不能把自己是秦辉律师的事情告诉两人，于是郑林只能避重就轻的说：“也没啥事，就是了解一些情况，你知道我们家从去年开始就不太平，接二连三的出事，你妈又精神不振，警察就是来了解一下，类似于回访。”

夏烨显然不信，“回访？案子都结束了还回访什么？”

“案子结束了但我们是相关人员的家属啊，离开的离开了，关起来的关起来了，在别人眼里，一件件骇人听闻的事情就这样落下帷幕了，可对我们来说不是啊。”

郑林说起这些揪心的事，心底又浮起一阵阵伤感，声音稍稍哽咽。

可夏烨并不认同这番说辞，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他们现在查案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来回访？”

郑林被她的咄咄逼人弄得不耐烦的“啧”一声，“你怎么非要钻牛角尖，警察调查是很正常的事啊，那你们不也三天两头的被警察带走吗，你妈要是真有什么事，警察能放她回来吗。”

见她仍然不说话，郑林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满脸不可置信，大声质问：“你怀疑我们？我们是你父母，无论出于什么角度都只会为你好。”

“为我好？将我扔进山里自生自灭就是为我好？整天涵涵、涵涵的叫着，还真当我是郑涵了？”她步步紧逼：“你们若真是清清白白，为什么郑涵会自杀，为什么郑美乔会入狱，为什么不让我进那个房间，为什么他们会接二连三的出事，为什么我接二连三的收到恐吓？”

“谁恐吓你了？”郑林自动屏蔽掉了他最不敢面对的事实，重点全落在了最后一句，紧紧盯着她，神色复杂，说不清是担心、紧张还是疑惑。

“我怎么知道。”他现在脸上的变幻莫测在夏烨眼里都是虚伪的面具，他连直面自己的所作所为都不敢。

夏烨冷冷的吐出一口气，质问:“郑涵，真的是自杀吗？”

郑林闻言浑身僵硬，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缓解内心的悲痛，然后缓缓吐出一个字：“是。”

“为什么急着火化？”

“夏烨！那是我们的女儿！”郑林戳着胸口，他撕心裂肺的张着嘴，整个面部都在用力，却如同哑了般说不吃一个字，隔了一会儿才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我们比谁都在乎她的生死！”

“警察都调查结束的案子你到底在怀疑什么？你一定要一遍遍的将那些事翻出来刺激我们吗，你要进那个房间？行，我去拿，我现在就去拿，我去开，大家都去看看吧，看看你妹妹留下来的遗物，反正你妈也疯了，反正这辈子都没救了......”

他说着便拉着夏烨去卧室，夏烨没准备被他的大力拉得一个踉跄，被旁边的穆臣稳稳扶住。

“郑叔，您别激动。”

郑林拖着夏烨往主卧走，穆臣抓住他的手腕试图让他冷静些，郑林却不为所动，穆臣又怕伤到他不敢用力。

郑林蛮力的将他们拖到卧室门口，一脚踹开门。

当夏烨对上里面李莲生惊恐无措的眼神和满面泪痕时，她突然后悔了。

可郑林已经拦不住，他不顾劝阻的从床头柜里拿出钥匙，又拖着两人去次卧门口。

再次站在这扇红棕木门前，夏烨心中五味杂陈，郑林抖着手开门，好几次钥匙孔都打着滑没插进去。

夏烨看着他动作莫名的紧张、兴奋又害怕，她转头看一眼穆臣，穆臣捏捏她手心回应，也紧紧盯着门锁。

郑林心里也七上八下，试了好几下才将钥匙插进去。

“啪嗒——”，门开了。

夏烨站在门前却迈不开步伐。

今天依旧是晴空万里，房间里依旧撒满了阳光，很干净，飘着淡淡的香气。

门口是一个小小的走廊，她依然一眼就看见了靠墙的五斗柜、各种手办、小饰品，以及墙上的照片。

不同于上次门缝中的匆匆一瞥，这次她看清楚了，阳光斑驳的落在照片上，里面的女孩笑得天真浪漫、无忧无虑。

只是黯然无彩。

那是郑涵的遗照。

郑林抹了把脸，露出通红的眼睛，推她一下，“去啊！”

夏烨被推得往前一个趔趄，却仍然脚如灌铅。

她站在房中央，环顾四周。

房间南面是宽敞的飘窗，上面白纱帘在微风中轻轻飘摇，北面则是一整排的衣柜，衣柜转角处有一列玻璃展柜，里面是相机和各种各样的镜头。

正中央是一张床，上面被褥铺得整整齐齐，一层不染。

床头柜上放着一盏小灯和一个烧了一半的香薰蜡烛。

整个房间温馨干净得仿佛她还在。

除了那张黑白的照片。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把这个门锁着，不只是你妈，每天面对着这些东西这些照片我也难受，你知道每天靠着回忆支撑却又困在回忆里无法自拔的日子吗，仿佛没有了未来，我只能把它锁起来，趁你妈不在的时候偷偷进来打扫一下，翻看她留下来的这些东西。”

郑林眼眶通红，声音哽咽颤抖。

夏烨就像一个不懂事戳到别人痛处的小孩，僵硬的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穆臣缓缓抱住她颤抖的身体，在这个家，她明明是受害者，看着他们如此具象又与她无关的爱，还要被指责。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颤抖微弱的声音。

“你们干什么......”

李莲生站在他们身后，她怔愣的看着眼前的房间，颤颤巍巍的一点点往里走，眼神从呆滞变得惊恐、变得不可置信，最后震惊、崩溃的质问他们：“这是什么！”

她把遗照从墙上拿下来，不敢相信的反复看，最后愤怒的砸在地上，用脚踩踏破坏。

她嘴里含糊不清的尖叫：“这是什么？晦气！这不是涵涵，不是涵涵......”她又转头抓住夏烨的肩膀，眼里满是渴求与在绝望中滋生的希望。

“我的涵涵在这儿，在这儿呢。”

她紧紧抱着她，用力得夏烨都觉得疼。

郑林无暇顾及，手忙脚乱的把照片捡起来，心痛的擦掉上面的脚印划痕，他回头看着疯疯癫癫的李莲生，用手指着她，想暴跳如雷的指责最后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满是无奈。

女儿离世，妻子疯癫，他作为唯一清醒的人，或许最痛苦。

穆臣掰开李莲生的手臂，试图将其拉开，夏烨也挣扎，不小心撞到郑林手中的遗照，尖锐的尖角刺得她生疼，她却顾不得。

李莲生不依不饶，在穆臣的手臂上抓了几道印子。

穆臣顺势压制她双臂，又稍稍收着力，怕伤到她，夏烨迅速挣脱躲到他身后，看向李莲生的眼神里满是惊慌、恐惧与无措。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李莲生发疯，却依旧措手不及、胆战心惊。

可这个时候的李莲生就像一个弹簧，越压后劲越大，逐渐暴躁，只能顺着，最后郑林压着脾气好声好气的给她哄回房，喂了镇定药。

药效还未发作，李莲生仍失魂落魄，身体瑟瑟发抖，伴随着抽搐，郑林看向门口呆在原地还没缓过劲的两人，压着怒气说：“房间你们也看了，回去吧。”

穆臣牵着夏烨正准备离开时，他又语气生硬的补充：“你妈这段时间情绪不稳定，你们就别再来刺激她了。”

出了祁和，穆臣在街边的药店买了些药膏和创口贴回车里给夏烨上药。

刚刚被相框划过的印子未出血，但磨破了皮，微微肿起，穆臣一边小心翼翼的涂药，一边看她神色，怕弄疼她。

夏烨倒是不矫情，这点皮肉之痛还不至于让她叫出来。

她还恍恍惚惚沉浸在刚才的闹剧中，盯着他手背上若隐若现的血管失神。

穆臣用棉签戳了她一下，柔声问：“吓着了？”

夏烨吸了口气，嘴硬：“倒也还好，又不是第一次。”

穆臣想起上次，她恹恹的从祁和回来，带着一身烟味和伤痕，走在路灯下垂头丧气的样子像一只落败的猫。

那会儿他们关系正陷入僵局，所以当看见她手臂上被李莲生抓伤的痕迹，只能点到即止的关心，却不敢给她一个拥抱。

涂好药他把东西收起来，给她把袖口卷高不碰到伤口，弄好后便将她揽进怀里，揉了下她头发，一下又一下带有安抚性的顺着她的背。

夏烨安安静静的靠在他肩上。

过了一会儿缓过劲来，她问：“你呢？”

她翻开他的袖口，手腕处有几道抓痕，“你也受伤了。”

穆臣不以为意。

他因为知道李莲生的身体情况，也见过赵卉为了郑美乔声嘶力竭的样子，所以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但今天郑林也崩溃而怒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仔细回想他们今天实际上是空手而归。

李莲生真正被警察带走的原因他们并没有弄清楚，郑涵的房间他们也只是匆匆扫了一眼，根本没机会细看。

在那短短几分钟穆臣把室内的陈设记在脑海中，却并未发现什么异样，那无非就是一个逝者留下被生者保存怀念的房间。

至于柜子里、床底有没有藏什么东西，那样的情况下他们也没法去检查了。

“你看到她床头柜上那个墨绿色的玻璃杯了吗，里面好像装的蜡烛？”穆臣问：“烧了一半，灯芯尖端是黑的，这里很容易停电吗。”

夏烨也看到了，“是香薰蜡烛，她房间里有股淡淡的香味，应该就是那个蜡烛的味道，或许郑林每次去打扫的时候会熏一下去味。”

穆臣第一次了解带香薰功能的蜡烛，难怪装在杯子里造型独特，他讪笑了下。

“他们说警察带走李阿姨只是为了回访。”

夏烨抬头问：“你信吗？”

穆臣挑了下眉，不言而喻。

“都怪我太着急，不分主次被郑林糊弄过去了。”她懊恼的叹气。

“别多想，他要是有意隐瞒，我们也撬不开他的嘴，况且白发送黑发人给他们带来的打击确实我们无法感同身受。”

夏烨觉得他们进入了一个死胡同，警方不愿意透露信息将他们卷进去，郑林和李莲生又心中生刺，一触及就会歇斯底里。

他们就像一叶孤舟，迷茫的在海上漂泊，等待着未知的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