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伶的商船里，苏槐和谢惟清一前一后，检查着船帆罗盘、栏杆围墙。
苏槐本就不同跑船，在他眼里，这艘船和谢惟清那艘几乎没有差别。
而林楚意和徐伶给苏姑娘准备的入宫敬献之物，是最上乘的徽墨，和谢惟清准备的刺绣，都好，都是稀奇玩意儿。
苏槐评价不出来。
他本打算囫囵蒙混过去，哪晓得谢惟清会跟上来监督自己。
无奈，他只能打起官腔，
“本官觉得，这船不错。嗯，装潢典雅，气度非凡，嗯，别出心裁，一看就是好船。”
苏槐实在想不到该怎么点评一艘船，一边说一边用目光试探谢惟清。
谢惟清似是觉得有趣，含笑听他说完，才买，漫不经心的开口，
“这船是不错。苏大人，您看这船，船帆坚韧有力，桅杆笔直粗壮，罗盘精准沉稳，船身扎实平衡，行在河上，一定平稳安全。”
“对对对，”
苏槐忙不迭点头，真是句句说到他的心坎上，
“咱们送姑娘入京，安全最重要。”
谢惟清抿嘴一笑，又带着苏槐走进船舱，
“苏大人再看，这船是红木镶金打造，内饰白玉，华贵又不失典雅，都是吉祥的寓意。端庄持重，多好，多符合官女子的气度。”
“是，咱们姑娘，就是端庄的性子。这船，真是太好了！”
苏槐笑得合不拢嘴。
谢惟清又拿起匣子里的徽墨，
“陛下仁善治国，书里传家，送这徽墨，简直送到陛下心坎里，”
他拿着徽墨在手里掂了掂，
“不过，这徽墨金贵。不仅沉重，还得轻拿轻放，稍不留神，就会断裂，可不像刺绣那么好运送。在下觉得，白夫人多收一百银，简直合情合理。苏大人觉得呢？”
“该！太应该了！”
谢惟清满意的点点头，
“好。那就选这辆船吧。”
苏槐这才恍惚回过神来，
“这是白夫人的船。”
他好心提醒道。
谢惟清眨眨眼睛，
“是白夫人的船。这船好，徽墨也好，就劳烦白夫人送苏姑娘吧，那些酬金，天经地义。”
苏槐有些回过味来，
“你小子……谢老板是一早打定主意要让给白夫人了啊，那又何需耽误大家时间！”
“非也非也，”
谢惟清抿着笑，
“谢某到此一看，实在被白夫人的准备折服，失了这桩生意，毫无怨言，心服口服。”
他看向门边侯着的宫里来的人，盈盈一拜，
“况且，当着嬷嬷的面说假话，那可是欺君之罪。谢某就是有九条命，也不敢戏耍嬷嬷。”
苏槐总感觉自己被谢惟清耍了，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他狐疑的嘀咕几句，只能作罢。
等苏槐和宫人都走远，一直站在角落的绿袖走了过去，
“谢大公子难道真心想要和姑娘抢这笔生意？”
谢惟清垂头检查着脚下的船板，头也不抬的问她，
“你家姑娘病了？”
“没有。”
绿袖匆匆答过，又追问，
“还有谢大公子为什么要准备刺绣，是何意？”
谢惟清又领着绿袖走出船舱，一边走一边问，
“你家姑娘刚刚说的，我不需要她了，是什么意思？”
绿袖嘀咕，
“谢公子别问了，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家姑娘为公子哭了好几回，心里一定是有公子的，可是公子心里却不见得还有我家姑娘。”
谢惟清正俯身查看着一处修缮的栏杆，闻言，终于肯抬起头来，
“我心里没有她？绿袖，这话也就你和你姑娘说得出口。”
绿袖扬起小脸，
“本来就是。谢公子在下禾郡拦了我们的生意，姑娘已经很伤心了。谢公子又抢了我们入京的资格，还拿了林家的刺绣来耀武扬威。谢公子晓得姑娘很在乎手里的生意，却偏偏和姑娘对着干。”
绿袖气急，也顾不得礼数了，把知道的一股脑讲了出来。
谢惟清看着她一脸不服的模样，有些好笑的敲在她的头顶，
“绿袖，你认识我多少年了。这些匡苏槐的话，苏槐都不信，你却信了个遍。”
绿袖捂着头，
“什么意思？”
她诧异的后退一步，
“谢公子难道不是为了抢生意？那公子千里迢迢来这儿做什么？”
“做什么，做什么，我就想看看她不行啊……”
谢惟清颇有些丧气的提步往船头去检查桅杆，嘴里嘀咕骂着，
“还说我要抢她生意，老子费心费力帮忙谈好价格，又在这儿帮她检查船，也不知道要抢谁的生意……”
他其实很不想做这些事，他没道理做这些。
只是，一听说林楚意接了一单入宫的生意，什么道理不道理，他全然管不了那么多了。
苏槐多么狡诈的人，宫里所么可怕的人，稍不如意，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他怎么可能看着林楚意去冒风险。
所以，他才想出和林楚意抢生意这个办法。
而苏槐稍加试探，果然便流露出了对白夫人的不满。
谢惟清索性将计就计，将船开来杭州。既可以帮忙，当然，最主要的是，可以名正言顺见到她。
绿袖跟着谢惟清走到桅杆下，此时也明白了谢惟清的意图。
她看着两人幼稚的彼此误会着，心里又好笑又好气，
“是谢公子太荒唐了，连我家姑娘都闹不明白。她还说，谢公子若真的想她，会大大方方出现在她面前，不会像现在这样……”
“我也是要面子的好吧……”
谢惟清幽怨的瞪了绿袖一眼，绿袖差点笑出声，
“那方才船上那位姑娘呢？我家姑娘一见到她可是直接哭了出来，谢公子最好给个合理的解释。”
“哦，青峦啊，”
谢惟清不以为意的走到船身边，向下望去，
“朱颜走了，她是林家新来的丫鬟。”
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码头上，名唤青峦的丫鬟，正跟着钱朗，走到林楚意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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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上，林楚意看着站在谢惟清身边的姑娘一点一点走近，已经做好吵架的准备，却听对方低声下气唤了一声，
“见过大姑娘。”
大姑娘？谁会叫她大姑娘？
林楚意看向钱朗。
钱朗呵呵一笑，
“这是青峦，林府新来的丫鬟，接替朱颜的。”
原来是林府的丫鬟。林楚意松了一大口气。
却又听钱朗说，
“谢老板没经手过布帛刺绣，不懂门道，林夫人这才让青峦跟来。少夫人可见着谢老板了？青峦方才点数，似乎有些差池。”
林楚意瞬间急了，
“他没经手过布帛，撑什么能啊！这是送进宫的东西，不比其他，稍不留神小命不保。”
什么嫉妒误会，什么委屈怒意，在这一刻都不再重要。
她本就只求他平安。若他因此受伤，那可真是太好笑了。
雨势已住。林楚意左右望了望，没找见绿袖，索性一把将伞塞给青峦，只身跑上船去检查。
她在嫁进白府之前，跟着周芸学过些布帛生意，对刺绣之物很熟悉。
下禾郡到杭州，个把时辰的事，不可能搞丢。大略是浆洗时叠在了一起，青峦没点出来。
谢惟清的船又新又大，苏槐应该把生意给他，她也愿意成全他，尽全力帮他。
林楚意想得入神，几步便冲上了空无一人的船舱。
于是很默契的，谢惟清和林楚意，都在对方的船上忙活。
谢惟清在林楚意的船上检查船只，林楚意在谢惟清的船上点着刺绣。
两人嘴里分明怨着对方，却又心甘情愿拱手相让。
吴嫂和孙昌在码头上打点安排，钱朗和青峦等着林楚意，徐伶陪着苏槐和宫里的人下了船，正往码头走。绿袖也从林楚意的船上下来，追在徐伶身后。
没有人看见，在码头背后的高地上，藏着一辆板车，车上吊着一颗巨石，车下站着两名小厮。
“确定吗？是要砸左边那艘？”
胖脸小厮问道。
左边那艘，是林楚意的船。
“应该没错。姑娘说了，砸旧一点的那艘船。”
长脸小厮肯定道。
胖脸小厮点点头，毫不犹豫向吊绳拉去。
眼看着绑缚巨石的械臂一点点扬起，绳索将要断裂，电光火石之间，谢惟清出现在左边那艘船的甲板上。
“不对！”
长脸小厮认得谢惟清。
他知道不能砸，他家姑娘绝对不想伤害这个人。
可巨石已在脱缰边缘，不得不发！
千钧一发之际，长脸小厮本能一推械臂，而巨石随之投降右边那艘看上去空无一人的新船。
他们不知道的是，林楚意还在船舱里。
这厢，谢惟清检查完船身，满意的拍拍手掌，哼着小曲，沿着舷梯下船。
周遭光亮突然一暗，似乎是有一个诡异的东西从对面高地飞来。
就像受到上苍的感召，谢惟清不明所以往隔壁船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他看见林楚意正从隔壁船舱里钻出来。
而在她没看见的身侧，十人合抱大的巨石砸中了桅杆，毫不停顿向她砸来。
“林！楚！意！”
谢惟清用尽毕生以来的全部力气，飞扑跃过两人宽的空隙。
所幸，他抱住了她。
只可惜，还没来得及看清，剧烈的撞击便自身侧袭来。
耳畔嗡鸣，冰冷河水漫过全身，世界消失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