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简单吃了些清爽的东西，萧慕炀还特地喝了一碗甜汤，喝完嘴里都是甜甜的味道。
赵成业递给他一盏琉璃宫灯，他接过宫灯提着，“劳烦你了。”
“良君仔细看路，离九华殿还有一段距离呢，走过去天都全黑了。”
“我知道。”
赵成业看着他提着宫灯渐渐走远，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片枫叶林后。
回去的路上，沈功问他，“赵哥哥，你说良君此番有把握说动陛下吗？”
赵成业眉头紧皱，神色看起来不怎么轻松，“陛下不爱后宫的千姿百色，即便咱们良君是一等一的好看，他又何曾多看过一眼，我们做奴才的只希望良君今后有个好前途，今夜能说动陛下自然是最好的。”
赵成业为人忠心，说话也实在，一切都是他的肺腑之言。见他说得这般保守，沈功心里也明白了不少，那即是此去基本没什么希望。
陛下是什么人，不会因为他讨好一两次就改变。
萧慕炀走在半路时天还未全黑，待走上九华殿的台阶后，天边就一点光亮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轮弯月勉强来照明。
值夜的墙角有一名女官，远远地就看见了打扮得清新脱俗的萧良君，顿时眼前一亮，心跳都快了些。
要说这后宫里谁最好看，那非萧良君莫属，可即便如此，也入不了陛下的眼。他们这个陛下，好像生来就对男人没兴趣，平时往后宫走一走，都是逢场作戏。
女官朝萧慕炀迎了过来，替他接过手里的宫灯，“良君耐心等等，陛下还未有传唤。”
“好，劳烦你了。”萧慕炀安静地和女官一起等在门外。
这道门距离女皇还有很远的距离，这是外面的正门，里面还有一道内门，过了内门才能看见女皇坐在案牍前的身影。
两人一直挨到月亮高悬，外面一层门终于从里面开了，庄秀探出头来说：“进来吧，陛下差不多该歇息了。”
女官一把将萧慕炀推了进去，“良君身为后宫之首，探望陛下是理所应当的，我等不敢阻拦。”
“多谢。”萧慕炀道，然后往里走去。
留在外面的女官小声道：“祝良君心想事成。”
庄秀小声提醒，“陛下今日的心情不算差，不过良君还是要量力而行，不要惹了陛下生气，否则今夜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就白白浪费了。”
庄秀将拿来的衣袍塞进萧慕炀手里，自己快步回到案牍前，“陛下，萧良君在下面候着。”
萦涟看久了折子，抬起头来时眼睛有些花，她揉了揉眼睛，隔着帘子往下面一看，果然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让他过来吧。”
“是。”
庄秀这才邀请萧慕炀上前，“良君请。”
萧慕炀来到案牍前，将带来的袍子披在了萦涟身上，“陛下，夜深了，当心着凉。”
萦涟拉了拉肩上的衣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给皇帝献殷勤这样的事，从前都是她做的啊，现在却反过来了。
“庄秀，带着宫人下去。”
“是，奴才告退。”
所有宫人都被招呼走了，庄秀则退到了第一道门外，隔着珠帘勉强能看清里面的景象，但听声音有些吃力。
萦涟将折子叠放在一旁，起身拉着萧慕炀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师尊，坐。”
萧慕炀坐着，她站着，他抬头望着萦涟，嘴里被迫说出从前仪妃的台词，“陛下与臣夫妻一场，能否给臣一些体面，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只求萧家安虞。”他说着就要往地上跪去。
萦涟扶着萧慕炀时愣了一瞬，她能感觉到师尊被历史操控的程度明显大于她，她能够控制自己的一些小情绪，包括一些细枝末节，但萧慕炀显然不能。
她可以唤他一声师尊，而他却连一句萦涟都喊不出口，灵魂都被囚禁在萧慕炀的身体里。
这其中一定是又有了什么周折，蔺梧的神魂被干扰了。
她扶起萧慕炀，“良君不必求朕，若良君当真愿为朕肝脑涂地，那不如就放弃萧家，送朕一个太平盛世。”
这句话和历史如出一辙。
萧家奉行的严苛律法与如今的玄朝发展大势不符，想要天下长久地太平，势必要变政改革。而这改变一定会波及萧家，皇帝又是一个有作为的皇帝，不可能任由不合理的政策继续沿用。
历史的星潮迭起就是一个又一个政/治集团的湮灭与发展，是无可避免的规律。
萧慕炀的心隐隐作痛，眼眶忽地红了，“臣与陛下是结发夫妻，这么多年来臣陪伴在陛下左右，不求别的，只求陛下对臣还有一丝怜悯。”
他眼眶发红，眼泪在眼里打转，模样楚楚动人。
萦涟抚着他的脸颊，“萧良君，朕这天下是有你萧家一份功劳，但不只是萧家的，你明白吗？”
她撒开手，沉声道：“萧家若是完全清廉，朕自会秉公处理，无需你来求情。”
“陛下！”他还是跪了下去，双手抚在地上磕头。
萦涟蹲在他面前，龙袍披风拖在了地上，她看着眼前这个人，曾经无数次想要他跪在自己面前磕头，向她赔罪。
身为神却在历神劫时耍手段，枉顾他人命运，只顾自己快速历劫，何其自私，哪怕跪在地上朝她磕一万次头都不为过。
“良君，磕头也无用，朕会亲自审查萧家，这些年萧钧都做了些什么，你也不一定全然清楚，朕只会秉公处理。”
萧慕炀内心啜泣，萧钧称得上是公正廉洁，却不是没有一丝黑点。朝中所有命官，只要严查下来，没有谁是干净的。
他忽地抬起头来，身子往前一倾，吻在了萦涟嘴角，短暂地试探后，彻底吻住了她。
他扯过披风将她半裹了起来，“陛下，夜里冷，别着凉。”
彼此凝视着对方，四百年前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萦涟眼角微红。
“从前，我也这样求过你，你或许已经忘了。”她道。
萧慕炀拉起她的手，起身往旁边的卧房走去，“陛下也该歇息了，臣伺候陛下更衣。”
“萧良君，朕可以封你为后，这一切权当给萧家的。”
九华殿的卧房很简陋，皇帝却在这里睡了好几年。
他解去她肩上的披风，眼眉低垂，“臣伺候陛下沐浴。”
萧慕炀唤了庄秀来，准备好了洗浴的水和要换的衣裳，庄秀道：“劳烦良君了，奴才就先退下了，有事良君唤我一声即可。”
“好。”
沐浴池前，萦涟的外衣被他规整地放好，只剩内里一套柔软白衣。
他正要去解那最后一层，手腕忽地被萦涟捉住了，“师尊，你的神魂出什么事了？”
萧慕炀仿佛听不懂，依旧想继续手上的动作，萦涟一用力就将他两只手腕扣下。
他抬起头来望着萦涟，“臣乃后妃，理应伺候陛下，陛下不嫌弃，臣就不走。”
萦涟盯着他的眼睛，“萧良君，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玄朝的国运朕要延续百年千年，尔等胆敢来阻拦，朕绝不客气。”
她用力一甩，萧慕炀的身子便往地上倾去，“陛下对臣，没有一丝情义吗？”
“没有。”她道。
萧慕炀无奈地冷笑一声，“当初入宫我是满心欢喜的，那时陛下对臣至少是以礼相待，不像现在，拒臣于千里之外。”
萦涟托起他的下颌，“良君，过几日你会收到赐封的圣旨，只要你安分守己，便可以在宫中安度余生。”
“今夜，你就歇在偏殿，不用回去。”
“臣，遵陛下旨意。”他磕了个头。
“庄秀！带良君去偏殿歇息，明日送回清宁宫。”
庄秀是赶着进来的，忙着道：“是，良君，随奴才去吧。”
萧慕炀跟着女官退了出来，进了隔壁的偏殿，这里黑漆漆一片，跟着来的小女官手脚麻利地点亮了蜡烛。
庄秀勉强看了一遍屋里的陈设，东西还算齐全，才道：“陛下今日许是累了，良君勿要介怀，至少没有连夜让您回清宁宫，陛下是体贴您的。”
“嗯。”萧慕炀淡淡地应了声，“劳烦你了，我自己收拾收拾歇息就好，不用人伺候，叫他们都下去吧。”
“是，门外留有两个奴才值守，良君需要时唤他们即可，奴才先去陛下那里了。”
屋子里寂静无声，萧慕炀拔下头上的簪子刺破了掌心，鲜血顺着手掌流了下来。
血液滴在地板上，神的气息微乎其微，但还是引来了一只不知死活的红翅幻蝶，蝴蝶落在新鲜的血液上，微弱的神君气息让它无比兴奋，红艳艳的翅膀不停地扇动着。
萧慕炀盯着地上那只蝴蝶，眼底变得深沉，散尽一切法力后，血液还能引来这种东西，那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的神魂完整了。
他终于知道为何会如此身不由己，原来他那残缺的神魂，不知不觉地恢复了完整。
景霄啊景霄，有时候不得不佩服他的本事，但此刻他一点也不想感谢那缕情丝。
只因他现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萦涟的身影，她那逼近的睫毛，嘴里刚喝完莲子羹的味道，一切的一切统统让他头脑发昏。
自残是仪妃会做的事，他便顺势而为，这才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第二天一早，萧良君就被庄秀送回了清宁宫，彼时清宁宫的下人们都跪地迎接。
“恭迎良君！”
他们满脸兴奋，还以为自家主子当真度过了春宵一夜。
萧慕炀什么都没说，在宫里安静地待了几日。
三日后，一道赐封旨意传来，庄秀带着一群陛下身边的女官隆重前来。
“萧良君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