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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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清魔物的那一瞬间，林奈难以自抑地退后了两步，伸出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唇，也捂住了那声惊呼。

艾桑维泽眉心紧蹙，显然，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魔物。

污染之下诞生的魔物，多数是受到污染后，承受不住，精神崩溃的生命。

他从没见过，死去的，没有意识的尸体，能够聚集在一起成为魔物的。

那魔物直直朝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每动一步，那些挂在最外侧的尸体便跟着弹跳一下，林奈甚至可以看清，最上面那只梅花鹿的舌头伸着，随着魔物的动作而晃动。

艾桑维泽在魔物距离他们十来米的时候，猛地冲向了魔物。

林奈心口一紧，手中法杖握得极紧，做好了在艾桑维泽受伤的瞬间就替他治疗的准备。

艾桑维泽的速度很快，他手中的剑盾在周身凝出了一个空气旋涡，这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模糊不清。

面前的魔物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艾桑维泽，仍旧往前直勾勾地行走着。

“破！”艾桑维泽挥剑而出，在剑刃顶端，凝成了数道冰刃，随着他的动作重重劈在了魔物身上。

并没有血流出来。

已经死去的生命，即便被砍掉头颅四肢，也只会往外流极少的血。

艾桑维泽那一剑，劈开了数道尸体。

多数是鹿，野狼一类的中型动物。

可在那些尸体下方，仍旧是瞪着眼睛的新尸体。

艾桑维泽停了一瞬，就在他停手的瞬间，魔物身上，污染的黑气翻涌。

林奈惊讶地发现那些黑气，捆着那些躺在森林中的尸体，重新回到了魔物的身上。

艾桑维泽抛出手中的盾牌，盾牌重重插进了魔物身体里，他快步向前，猛地一跃而起，右脚踏在盾牌上方，整个人腾空落在了魔物头顶。

他整个人呈向下之势，手中剑刃破开了有些阻碍的空气，直直从这那魔物头顶劈了下去。

最顶上，那只已经死去多时，身上隐约有些腐烂的鹿，被艾桑维泽从中间劈开。

艾桑维泽松开手，手中剑刃兀自向下，像是想要将面前的魔物硬生生劈作两半一样。

直到这时，这只魔物总算有了反应，难听的嘶吼声响起，外侧的尸体随着魔物的动作晃荡着，肢体拍打在一起，发出声响。

艾桑维泽身形后撤，借着不远处一棵焦了一半的大树站稳了身形。

只见他眉眼微阖，口中念念有词。

魔物身体中有淡蓝色的光溢出，在魔物的嘶吼声中，还夹杂着嗡嗡剑鸣声。

在魔物身体破开的瞬间，林奈猛地抬起了手中的法杖，法杖似乎读懂了她心中所想。

一个巨大的白色盾牌挡在了她和艾桑维泽的身前。

巨大的魔物渐渐瘫软了下去。

魔物身体中不断溢出的黑气还在想要将那些尸体重新归拢到身上来。

直到这时，林奈和艾桑维泽才真正看清了面前的魔物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只即将死去的野猪。

野猪的獠牙断了一根，胸膛不知被什么破开——准确地说，这只野猪身上的肉像是被什么魔物吞吃了一样，只剩下挂着零星肉沫的白骨。

污染的黑气包裹着那些白骨。

也撑住了那颗岌岌可危的心脏。

那颗鲜红的心脏跳动着，咚咚，咚咚。

随着心脏的跳动，那些缠绕在野猪周围的黑气源源不断地涌向了四周的尸体，还有一部分涌向了林奈同艾桑维泽。

“心脏！”林奈突然道，“被污染的，是那颗心脏。”

艾桑维泽会意，他手向上一伸，悬在野猪上方的剑刃飞回了他的手中。

野猪似乎也察觉到了艾桑维泽的意图，那些黑气翻腾的动作更快了，零星的尸体块飞一般朝着野猪的躯壳飞去。

艾桑维泽气定神闲，他右眼微眯，手腕猛地一使劲。

手中剑刃飞了出去。

直直插进了那头野猪的心脏。

那颗心脏仍旧在跳动，只是周围围绕着的黑气渐渐消散了，心脏跳动的频率也越来越慢。

而野猪原本变得猩红的眼睛也渐渐变回了原本的黑色，它远远地朝着林奈的方向看了过来，似乎还嘤咛了一声。

林奈缓缓收回了法杖，她抬起脚，一浅一深地走到了野猪的面前。

早就该死去的野猪，现在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漆黑的眼睛里，印出了林奈的倒影。

林奈缓缓矮下身子，她单膝跪在地上，伸出手，轻轻按在了野猪的头上。

那头野猪轻哼了一声，漆黑的眼睛眨了眨，似有泪珠滚落。

林奈的手缓缓向下，握住了艾桑维泽剑刃的剑柄。

“受苦了。”林奈道。

话音落下，林奈拔出了剑刃。

并没有鲜血涌出来，只是那枚心脏隐隐有些发黑，从野猪的白骨之间滚落。

林奈面前的野猪缓缓闭上了眼睛，没了动静。

艾桑维泽默默走到了林奈的身边，他沉默地站着，没有说话。

林奈也没有说话，她垂眸看着那颗心脏，久久没有别的动作。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那颗心脏突然再一次飞了起来，在林奈面前变得透明。

一枚形状不规则的，泛着红黑色的水晶落在了林奈手掌当中。

“污染的源晶。”艾桑维泽道，“每一个受到污染的体内都会有一块，只是没想到，这只野猪身体里的源晶竟然这么大。”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这只野猪在尚未完全脱离污染时，还拥有着自己的意识。”林奈轻声道。

在艾桑维泽的剑刃击中了野猪的心脏后，林奈似乎能听到那只野猪在呼唤她。

“救救我，杀了我。”这是那只野猪求救的话语。

林奈缓缓垂下眸，她握紧了那枚源晶。

源晶在她手掌当中很安静，丝毫不像是带来污染的源头，就像一块普通到极点的晶石。

“将它们的尸体都烧了吧。”林奈将源晶收好，站起身看向了艾桑维泽。

艾桑维泽会意。

在他们身边，温柔的风席卷而来，那风将四散的尸体笼在了一处。

风散去，大火落下。

灼热之后，便只剩一片黑色的灰烬。

又有风吹来，那些灰烬被卷起，落在了森林的每一处角落。

这些动物生长在这片森林中，死后，也终与这片森林融为一体。

遭遇过魔物之后，林奈看起来有几分沉重。

艾桑维泽领着她继续往污染深处走去。

也奇怪，里面本该有更多的魔物，可他们竟然一只也没有遇到。

就好像，先前那只野猪，是抱着寻死的念头找到了他们。

随着深入，从土里飘出来的红黑色雾气更加浓郁，这让林奈几乎要看不清几步之外的东西。

就在林奈心头越发沉重时，忽然觉得手上一紧。

是艾桑维泽拉住了她的手。

艾桑维泽的手掌干燥温热，也不似林奈的手掌那么柔软，反倒有些硬。

可林奈的心却是在一瞬间安定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终于，他们见到了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一团雾气。

“到了。”艾桑维泽轻声道，他松开了握着林奈的手，手掌当中，凭空出现了一条柔软的布。

布条一端系在了林奈手腕上，另一端则是系在了艾桑维泽的手腕上。

随着艾桑维泽的动作，那布条逐渐变得透明，直到消失。

林奈的动作也并没有受到阻碍。

她看了艾桑维泽一眼，显然有些疑惑。

“这样我永远都能找到你，不怕迷路。”艾桑维泽道。

“唔——那刚刚为什么不用这个？”林奈有些疑惑。

艾桑维泽咳嗽两声，有些僵硬地转移了话题，“那头独角兽就在里面，虽然上一回我进去过，可是经过一段时间后，我也不知道污染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进去之后，要小心。”

林奈郑重地点了点头。

艾桑维泽这才转身朝着污染走了过去。

林奈跟在他的身后。

穿过污染时的感受很奇妙，就像是被一层有弹性的东西包裹住了一样，冰凉柔软。并不是雾气的感觉。

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了污染的雾气，终于见到了被雾气包裹着的地方。

那是一片死地。

死一般的静籁袭来，这让林奈的心跳都渐渐变得缓慢。

这里，所有的树木都化为红树，上方的藤条变成了张牙舞爪的黑红雾气。

那些藤条轻轻晃动着，似是在对林奈做出邀请。

林奈觉得喉咙有些干，她咽了咽口水，喉咙里传来轻微的刺痛。

艾桑维泽按照记忆里的方向走去，两人经过了一片已经完全变成深红色的沼泽。

沼泽的中央，有一小块土地。

那是唯一一块没有变成深红色的土地。

土地中央，长着一棵垂柳树，垂柳树的叶片仍旧是绿色的，在这片深红的土地上，有些刺眼。

林奈的视线微微下移，在垂柳树下方，一只比成年马还要大上一圈的独角兽趴卧着，看起来，正在小憩。

看见那只独角兽，林奈突然明白了，为何艾桑维泽先前会想要救下这只独角兽。

因为在这只独角兽身上，林奈见到了最温和的眼神。

也是在这只独角兽身上，林奈见到了最可怖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