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着黑眼圈的保罗·魏尔伦与扒床的夏尔小姐面面相觑。

前者反手在枕头上一抓，抓到了好几根因为一晚上没睡觉脱落的金发，登时更低气压了。夏尔小姐在此等威压下不敢造次，乖乖夹着尾巴溜出卧室。

敢问法国男性最烦恼的问题是什么？贫穷，偷盗还是情人？非也。是脱发。

——仅管此人的发量压根不需要考虑这种问题。

被昨晚爆炸性消息和今早缺眠掉发双重折磨的魏尔伦面无表情摸出手机,拔通置顶号码。

“我掉头发了，阿蒂尔，整整六根，不吉利的数字。”

“这只是巧合,保罗。”午休中途接电话的兰波依旧语气温和:“而且掉头发也很正常,只要不算太多。”

“总有一天会掉完的，以这个速度，何况我已经不年轻了。”

“头发也会长的，而且很快。还有你还没满三十，还算青年人。”兰波提醒道。

“欧洲人的花期很短的。”

“好吧，这点我得承认。但你得相信我，保罗。时间没有在你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如果我头发掉光了怎么办？你还会爱我吗？”魏尔伦不依不挠.

“虽然我认为你一辈子都碰不上这个问题……但真这样的话，我就把我的头发也剪了吧。”兰波轻描淡写地讲。

“……那如果有两个我，你会怎么办？”

“……?”

“如果我秃了，他有头发。”

“…保罗；我不是很能理解这个问题。在广义上，中也不能算第二个你。”

仅管无法理解，但兰波还是想办法以魏尔伦思维接下了这个话题。

“不是中也。如果有两个我，两个魏尔伦，你会怎么办？”

前魏尔伦·现兰波毫无心理压力地答道：“不怎么样，对我来说，你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珍贵。”

得到满意的答案，魏尔伦呼出一口气。

另一个他，另一个魏尔伦，另一个失去了阿蒂尔·兰波的魏尔伦。

魏尔伦心不在焉地抖着调料，差点再现了把胡椒当作饭吃的传说。扔掉胡椒瓶后，又把辣椒酱当成了蕃茄酱，险些把自己送走。

——不管是什么情况，没了兰波的魏尔伦一定不会好过。趴在洗叔台边上干呕的魏尔伦麻木地想。

再次看到手机屏幕黑屏响铃时,他内心复杂,内心在按下接听键以及使用强硬手段物理静音中左右摇摆。

和另一个自己交流是什么样的感受？

如果此人相当自恋，那么可能是一次不错的体验。可魏尔伦不是。

他讨厌他自己，哪怕是现在。这决定了他不可能对自己的同位异型体有什么好感。

最后再三思虑，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无他，魏尔伦还不知道另一个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他不希望这人影响到他之后的生活。

“日安，另一个…魏尔伦。”

“日安，魏尔伦。”那个声音顿了顿：“你可以依然叫我十二号，给我名字的人已经不在了。”

昨日片刻的失态已经被重新掩藏好，但声音里的疲惫却怎么都藏不住.

“好吧，十二号。你耗这么多精力听另一个你的故事，有什么目的？”

“没什么目的，只是巧合。”十二号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

“比起这个，我来和你讲个故事吧.幸运儿。”

你有没有想象过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在那个世界，存在一种名为“异能”的概念.世界上的极少数人拥有这种能力，被称为异能者，这其中的精尖部分，举手投足能灭掉一座城市的人，又被称为超越者。全世界仅仅几十人，大多数集中在欧洲。

在法国，有某人，利益熏心的某人，妄图突破异能输出上限，创造出人造的异能兵器。

他最后成功了，他成功创造出了一种没有上限的矛盾型特异点，一只名为吉格的兽。为了欺骗它，他在特异点的表面上用基本的逻辑排列出了人格式，把它伪造成人类的模样.

由此，“他”诞生了。

他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被当作工具使用。

但他的结局不是被使用到极致后报废或是在人体实验里崩溃。他被救走了，制造者控制他的装置被不知名的异能者毁掉后，他杀了自己的造物主。

那个救他出来的异能者，成了他的搭档.

他和他交换了名字，他教给他所有的谍报技巧，他教会他基本的为人方式，他是他的搭档，他的教导者，他最重要的亲友。

但亲友的关怀化解不了他心中的孤独和异详.

无论是在哪个地方，他受到的待遇都一样，都是被当作工具利用。他不是人类，他对此心知肚明，而周围的所有人都默认这点，除了他的搭档。

——其实，他的搭档喜欢他。但他们是法国官方的谍报员，两个人不能出差错。

搭档便从未向他吐露过这件事。

搭档认为他和人类没有区别，认为他就是人类，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可他却不是。他不敢完全把自己托付给任何人，他几乎是本能地怀疑身边的一切，包括搭档对他的希冀与真心。

最后，酿成了无可挽回的悲剧。

四年后，他们被派向日本窃取官方研究的军事武器，一个以他为原型，同样作为人型兵器培养的异能生命体。他们被要求把他带回法国。

他反应很大。他拒绝将自己的同类带回组织，让他做下一个战争工具。他试图让搭档认同他的观点。

但搭档拒绝了。对他来说，国家的利益与组织的命令至高无上。

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他最后不得不对搭档的后背举起了仓，扣动了板机

曾经亲密无间的二人几乎以死相拼，最后，因为意外引发了大爆炸，导致了任务目标的失踪与搭档的重伤与失忆。

他没有停留在这里，他离开了，留下失忆的搭档。

顺便一提，他几乎无法获得活着的实感，除了杀人。

他诞生的源头是恨意，他诞生以来做的一直都是杀人。

于是在与搭档分开后，他去从事暗杀。

这种状况维系了多久呢？八年。

没有持续更久的原因不是他突然醒悟或是搭档找上门来，是因为搭档死了。

搭档失忆时十九岁，心脏停止跳动时，才二十七岁。他死后因为被某个组织认定为叛徒，尸体被拖去荒原，暴曝了七天，尸状惨不忍睹。

但搭档变成这幅模样的原因是他等不及记忆完全恢复，他迫切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但他什么都没感受到，他甚至没有感到难过.

在搭档死去的一年后，他想要将当年留在日本的同类带走，为此杀了不少人。但中途却被人暗算，释放出了体内特异点藏着的那头兽，险些就能把厌恶的人类杀光了。

可最后他却因为某人的存在把杀死自己的方法告诉了同类——“弟弟”，自己走向灭亡。

魔兽死去后，他也就失去了动力源，躺在黑暗里等待这无意义的生命迎来终结.

可他却没有死。

因为他的搭档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对他道歉，让他活下去，还祝他生日快乐，说他能出生他真的很高兴。

——他用自己的异能，把死去的自己制作成了和那头兽一样性质的特异点，给他作新的心脏。

然后搭档消失了。他早就己经死去了。

作为结果，他孤独地活了下来。

在那之后，外界的人都以为他死了。但他实际待在这个组织用于囚禁他的地下室里，这是他默认的处理方式。他没有想杀的人，也没有想见的人，待在哪都一样。

他拿到了搭档写的手记，知道了那个人实际上一直喜欢他。

——也发现了其实自己也喜欢他。

但他己经死了。他无论想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这条命是他续给他的，他甚至没有擅自结果它的资格。

他只能活着。

望不见头地活着。

直到现在。

“这个人就是我，保罗·魏尔伦，东拼西凑的怪物，永远孤独的非人，既没有梦境，也没有灵魂的生物！”十二号说着，笑得嘲讽又绝望：“没有应该做的事，也没有出生的必要，却有人告诉我他为这样的我的诞生而喜悦，而我却——”

“是你杀了他。”魏尔伦说道，字句里没有温度。

“…”对方没有立刻回答。

他最后苦笑着，轻轻说。

“对，是我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