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逃！快离开这里！”

穿着再常见不过的休闲衣的青年眼中是不做伪的恐惧，抓着奈洛的手用力地仿佛要把人肩膀握碎：“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不，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相信我，拜托你相信我！所有——所有进来的人都变成了怪物、疯子！你再这样下去也会变得和我们一样的！你必须在那个见鬼之宴开启前离开这里！”

“……见鬼之宴？不是艺术之宴吗？”

“管它叫什么呢！那就是个会把人变成疯子的见鬼仪式——总之你快逃！你的地位在他们眼里很高，你和我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如果是你的话——如果是你的话！只要坚持，肯定可以离开的！”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奈洛看着眼前这个不过三十出头的年轻人，这个青年的样子他认得，是从森那里拿到的名册里一名在一年前失踪的人。

虽然表里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甚至不同的区域还有不同的流速，但凡事往最坏处想总没什么错。

奈洛从不觉得自己能在副本里遇到什么好人，哪怕他们曾经是里世界的受害者，但时间一长全都变成了披着人皮的怪物，亦或者干脆连人的外表都未曾剩下。

“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你也说了啊，‘这里已经没有人了’，所以我要怎么相信你说的话？”

奈洛虽然会因为水井里的亡灵难过，但却不代表他会对异化的受害者仁慈——当他们被异化之后，他们的灵魂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模样。他的哀怮是为了那些表世界的意识，而不是被里世界同化之后的怪物。

“而且你自己不觉得自己的举动可疑吗？哪有人一上来就说自己待的地方只有疯子和怪物的？艺术家前辈们都是天才，而天才不该受此诋毁。”

“……你不信我？”

青年手上的力气再度加大，仿佛魔愣了般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语：“你不信我？你不信我？你不信我？……你不信我！！？”

“我、我都冒着这么大的危险过来提醒你了，你竟然不信我！？你竟然不信我？你竟然不信我！！？”

青年的眼中渐渐被红血丝布满，奈洛察觉到了不对想要挣脱，向导不用奈洛多说就投了个力量鉴定，失败之后奈洛被青年用力撞到了往地上！

“你凭什么不信我！！！”

青年的怒吼声和向导投掷的骰子声一同响起。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一下。

两下。

三下。

……五下。

人被反复提起又摔在地上，奈洛只来得及护住后脑，背部和手肘与地面重重撞击磨擦，带来的痛楚和向导的扣血提示都在告诉他绝对不是什么擦伤，不过因为格挡判定通过，倒也没损失太多血量。

虽然也可以选择反击……不过还是算了。

而且啊，这个青年果然已经不是正常人了吧。

痛楚并不能让他的意识变得混沌，反而让他的思绪变得更加清晰。

向导提供的背景信息是绝对“正确”的，哪怕存在“不完整”导致的陷阱，所谓在“艺术之宴开始前逃离，就能离开”的条件也绝对无法成立。

可能这个人是真的出于好心过来提醒，但是当他的灵魂被异化之后，所谓的“好心”带来的结果很可能会是噩梦。

“对、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道是不是疯够了，那个青年眼里的异状忽然褪去，看到奈洛的模样后就像是个疯子般掩面而泣，“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真的！我真的不知道！这不是我想的！我不想伤害你的！！！”

“我、我本来只想好好和你说话的，我、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也已经是疯子了！我只是想救你……”

“……没关系。”

才不，痛死他了。

“我……能理解，你也不想变成这样的，只是我……我没办法放弃。”

毕竟他要救的人还在这里。

能够直接侵蚀他和喜助的联系，这个艺术馆是真的有点东西，说不定那个乐子人还真的有尊化身闲的没事干窝在这里看乐子，如果他不管的话，那个污染说不定会顺着联系摸到他身上来。

到时哪怕回档之后喜助能够满血复活，但他说不定反而会一睡不醒。

听到奈洛不想放弃的话语，青年猛地抬头，还残留着血色的眼里满是难以置信：“艺术真的有那么重要？比你的命还重要？！”

当然是他的命最重要啊，他又不是艺术家。

奈洛没有回答，但在青年的眼里却就是默认。

“……你会疯的。”

青年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你会疯的！你也会疯的！我、我见过！他们会召唤出来一个披着黄袍的怪物！那个怪物的面具后面……后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像是触及了什么禁忌，青年陡然哀嚎了起来，整个人就像是被煮熟的虾一样蜷缩着倒在地上，血管呈现出乌黑的色泽从皮肤下根根凸起，仿佛有什么怪物想要从血肉胚胎的束缚中钻出。

“苏倪兹，我能给他过个医学吗？”

【不行。】

很简短很干脆的回答。

懂了，涉及剧透。

医学不会因为对方是怪物就无效的，所以只能是这个东西和身体无关……是san？还是更深入点的灵魂？加上涉及剧透……

和艺术之宴的背后有关？

奈洛静静看着青年在地上痛得甚至连挣扎发声的力气都失去，只是努力地想要将自己缩成一团的样子，忽然有些难过。

……青年只是不幸而已。

不幸和里世界的波长相近，不幸被这个副本捕捉，不幸在他来这里之前就踏入了这个本不应认知的世界，不幸成为了那无数过往死者的一员。

可就是这轻巧的两个字，令青年哪怕是连死亡都无法获得解脱，一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边在偶尔清醒时明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面目全非。

那种对自我认知的怀疑否认……

才是最大的痛苦。

渐渐地，青年不再颤抖，身上的血管也一点点回到了血肉之中，脸上的表情也缓缓平复。

“我刚刚……和你说了什么？”

青年有些困惑地锤了锤脑袋，然后脸上浮现灿烂的笑容，从带着的挎包里拿出一坛酒递给奈洛：“对了！雕刻家说你没用晚餐就算了，但一定要把这专门为你取出来的酒酿带走！”

看着仿佛变了一个人般的青年，对方先前说的那些什么逃跑的话奈洛权当没听过，和和气气地和人交谈了几句，微笑目送着对方离开他的房间，关门隔绝对方视线后表情淡了下来，将酒酿随手丢进了背包。

奈洛理了理身上的星海之衣，也没管血迹，片刻后觉得青年应该已经走远，这才出门寻找村上竹。

拉着窗帘的室内点着一盏暖黄的烛灯，太宰进门时稍微瞟了眼大致布局，是住宿区统一的制式——一套桌椅，一对床头柜，一个衣橱，一张双人床，一间内工作室和一间带浴室的卫生间。

只不过烛台这东西他们的房间里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盏台灯。

刚刚中也的鉴定结果和太宰的一致，同样的说服过幸运没过，还都只扣了5点，巧得让人不知道该作何评价，不过给的理由是对中也从事职业本身的偏见。

太宰的感觉就是向导是在口胡，然而被二次污蔑的向导连理都懒得理他。

进门后雕刻家应着太宰的请求将自己走艺术之路的心灵历程娓娓道来，态度非常和蔼可亲，仿佛餐厅里展露的恶意只是太宰的错觉。

不过太宰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几句场面话后氛围一度相当融洽，然后才顺着提出了自己真正想问的东西：“前辈，我看展厅里的作品都被用白布遮着，这是为什么啊？”

“你可认得其上的图案？”

太宰当然不认得，不过不妨碍他猜。

“是……祭祀的图样？”

雕刻家点头：“那是我等静心创作出的最为巅峰出彩的作品，只会在艺术之宴那天为了迎接祂的降临而展出。”

“如果你的作品提前准备好了，也要来我这里领一份，在艺术之宴前可不能让除你之外的第二个人看到，不然那可就是大不敬！”

好家伙，就说怎么好感度下降了还答应地这么爽快，原来如此。

太宰脸上表情不变，非常尊老爱幼地应了下来，并且表示能不能提前领一下，雕刻家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走吧，你跟我去缝纫师那里。”

“这些布都是她缝的？”

“绝大部分是，但也有一些是跟她来的坏胚制作的，大多数用来在开宴时把坏胚们遮一遮的，免得污了神祇的眼。”

“坏胚……之前就听您讲过这个词了，可我还是不太理解，这坏胚是什么意思？”

“坏胚啊……就是没有艺术天分，但又想要入祂的眼，最后失败了的。”

“只要是正式收到了邀请函，从而进一步来到这座艺术馆中的人，那肯定是有着足够天分和实力。如果在世人眼里渐渐淘汰，那也只能说明是他们没有眼光。”

……怎么忽然觉得膝盖中了一箭。

原来那个“曾”不是随随便便加的啊。

“而这里不是一个会受到世俗拘束的场所，我们大家看艺术作品只在乎其本身，因此无论是你还是这位歌唱家，在我们眼里都是新秀。”

哇啊！竟然把他和中也放在一起！

这个副本结束过后一定要多洗几遍澡，晦气！太晦气了！

“如果他们在最后的艺术之宴里不合格，那肯定是因为被污染了，对此大家是不会放弃他们的，而是会帮他们净化，就比如前几日来的一个雕刻师小伙子……欸……”

雕刻家一边叹气，一边缓缓摇了下头：“可惜了啊，本以为终于能遇到一个可以互相研磨技艺的后辈了呢。”

“欸？这么一说……如果来到馆中的艺术家两者或多者的职业相同，那在这里大家要怎么从称呼上区分？总不能都叫‘雕刻家’吧？”

“这个简单啊，以后缀区分就好了——比如我是雕刻家，后辈就可以是雕刻师，再后面雕刻者，总而言之啊，有的是办法。”

雕刻家不紧不慢的说着，来到一处未关牢的门前抬手敲了四下：“不过这种办法一般用不到，毕竟一个道路上一般而言不会有那么多重复的艺术家会受到邀请，除非实在过于出类拔萃——比如缝纫师就是如此。”

“你在偷偷说我什么呢？”

从门后出现的缝纫师露出那张虽已被岁月侵蚀，但眉眼间仍可见从前那依稀风采的脸：“怎么还带着新人来我这里了？”

“说你优秀呢。”

雕刻家笑呵呵地和缝纫师打了个招呼：“缝纫师，你将祭帛拿出来一块给这位小友吧，刚刚他来找我，我想着你这个时候应该在家，便带他过来先取。”

“那行，你等着——”

缝纫师应了一声，而后转头对着室内喊：“老伴儿，去，去我的工作室里把最新的那块拿出来。”

原本正在写着什么的断头老人应了声就从椅子上起来，放下手里的笔往室内工作室走去，没一会儿就把东西拿了出来。

“那我呢？”

太宰是把布拿上了，作为靠嗓子和乐器来表演的中也倒是好奇雕刻家能给出什么回复。

“你到时候去找绘图家，把图案在咽喉和乐器上绘制上就好，同时在艺术之宴开始前都最好连话也不要说，实在要说也不要把准备的曲子表现出来。”

“可我不认识人啊。”

“没事，到时候你来找我，我带你去。”

“那就先谢……”

“雕刻家先生！我已经把酒酿送过去了！”

两人正说话着，一个青年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时候是人跑动着由远及近的声音：“舞者阁下收下后还托我向您道谢，说是下次不用再这样，这实在是太麻烦您了，让他挺过意不去的。”

“这有什么好麻烦的，他既然是祂选中之人，那我们无论多善待他都是应该的。”

“既然这样，那我们也先回去准备作品好了。”

太宰说着就和中也一起道了别，一个拐角过后脸上的笑容不变，但开口的话却显得不是那么有温度：“看来奈洛遇到了点小麻烦。”

“送个喝的而已，没必要这么紧张吧？”

“你不会以为我在紧张那个酒吧？”

中也用鼻音表达了疑惑。

难道不是吗？

“哈啊——当然不是了！”

太宰扶额：“真是的，中也你脑子是因为不怎么用所以生锈了吗？那么明显的不对劲都没看出来……偏你还是港口Mafia的体术天花板……”

“那个青年身上可是有着动手的痕迹啊，看起来还是这个青年单方面的，而他刚刚还说了自己是去见奈洛。”

“就奈洛那可怜的力量点数，真的打起来理论上的胜利绝对低于一半，毕竟力量体型他肯定是不占优了，体质这个的话，你不会觉得这个青年是个人吧？”

“可他看起来……好吧我懂了，就和那些人一样啊。”

中也双手交叉抱臂：“他们真的还有正常的自主意识在吗？”

“谁知道呢，不过大概率是没有吧。”

不管有没有，反正是一定要去看看奈洛的。

【.r1D100=19/70，困难成功！】

【你成功说服了村上竹！他即将带你前往关押被污染者之地！】

【注意！村上竹目前对你的怀疑值为0，当怀疑值上升到30时你需要过好感判定，到达50时村上竹将联系雕刻家，超过50你也将被列入受污染者行列！】

跟着村上竹往楼梯的方向走去，听着向导传来的提示音，奈洛思考着怀疑值升降的判定标准。

无论怎么说他还有个对方友人的身份，加上什么他们自顾自认为的“祂的眷者”滤镜，应该不至于说几句话就让怀疑值疯狂上涨，那么这个怀疑值到底是要他做了什么举动才会上涨？

首先把一些显而易见的举动排除掉，比如开锁放人走之类的，这个大概可以直接涨到百分百送他进牢。

然后需要考虑的应该就是一些比较模糊的言行……嗯？

奈洛看着村上竹抬手在墙面上画了个图样，凭着他的记忆力可以轻易分辨出那和遮盖艺术品的那些白布上的纹路一致。

几乎是在图样成型的那一刻，那一小片墙壁前一米处，一条宽一米长两米的地下通道从往两侧打开的地板空隙中呈现。

那个地方竟然是在地下？

原本以为是在三楼的奈洛双眼微微睁大，可如果三楼不是用以关押的地方，那么三楼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村上竹率先走了进去，通道内壁两侧有灯次序亮起，奈洛随后跟入，在地板重新合上填补空隙后，向导出来给他过了个灵感鉴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