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洛一觉睡到了午夜——然后睡不着了。
他总觉得好像有点事正在发生，但又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只有心神不宁的感觉一直埋在心里。
“……纳洛特，我要过灵感。”
——没有声音。
奈洛皱起了眉：“纳洛特？”
——还是没有回应。
奈洛撑在床上的手不自觉握拳，一遍又一遍地，他呼唤着向导的名姓。
然后全部石沉大海。
……他落入幻境了吗？
还是其他什么近似的情况？
奈洛盯着盖在身上的薄被，瞳孔却在思绪百转下逐渐失焦，淡蓝的色彩像是天空又像是水面，纯白的剪影在边角以丝线绣出，形成飞鸟形状的凸起。
“果然醒了。”
不知过了多久，化身的声音忽然响起。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觉得这是梦？”
化身平缓的语调令祂给人的感觉无害极了：“是你要那么早就上床睡觉的，大半夜睡足了醒来很正常不是吗？”
奈洛为这颇为日常的话题沉默了一下。
化身走近了一步：“怎么了？我刚刚说的话应该很正常。”
“但对你而言，人类的一切并不存在意义。”
“唔……我没理由反驳。”
化身来到了床边，用着那双和奥瑞墨斯如出一辙的眼睛注视着奈洛：“但你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存在着意义，而且独一无二。”
奈洛收回视线，敛眸垂眼。
片刻后：“这里的书呢？”
“我收起来了，晚上看书对眼睛不好。”
化身解释完后顿了下，歪头：“要不我给你读？”
奈洛试想了下，点头：“也行。”
这样应该能更快睡着。
“传说，天灾刚降临时……”
“……而后，神使回归祂的怀抱，受救助的人自发传颂着祂的名姓，将神使的形象作为人形石刻，供奉在神殿之中，而背后的彩窗玻璃上则绘制着信徒想象中祂的原貌，寓意着神使永沐原创混沌的光辉，共享人间的信仰。”
故事讲到尽头，暖色的篝火在林地上跃动，两道人影在火焰边缘盘膝对坐。
拥有紫罗兰色眼眸的青年注视着对面的人影，礼貌地笑了下：“叶藏君，这就是我所听闻的，关于混沌神系的故事，不知是否有何错漏？”
“这你应该去找那些司祭问，我听过的版本甚至还没你详细。”
太宰回以职业假笑：“不过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祂们真的在意信仰，对于祂们来说，捏个化身应该很轻易，为何只有原初混沌派了神使出面收割信仰？”
“这点至今为止都没有统一的解释，不过针对这个问题，我们真理神系内还流传着另一种说法——‘神使不是神使，回归不是回归’。”
“原来如此……”
太宰点头：“这和你半路出现说是专门来等我的有什么关系吗？”
“没关系。”
费奥多尔嘴角轻扬，垂眸偏头：“不过啊，叶藏君，您真觉得这么做能帮到他吗？”
太宰摊手：“我也没说我是为了帮他才去的啊。”
两人互相面带假笑地对视了几秒，然后几乎同时开口——
“我有办法可以让你进入九区。”
“你有办法可以让我进入九区。”
费奥多尔双手在身前交叉合握，上半身往后虚靠：“不过我只能让您一个人进去，如果还有其他人的话就只能放弃了，毕竟我去九区也是有正事要做的。”
“是这样吗？我还以为你就是为了找我才来的。”
太宰话音微顿，而后对着费奥多尔灿笑：“也是，哪会有那种盯着人行踪专门蹲点的变态啊。”
“这种说法多少有失偏颇，不过人和人之间存在误会也很正常。”
费奥多尔也露出格外礼貌的表情：“毕竟先前我也想当然地误会了您此行的目的——时间不早，您先去休息怎么样？”
“好啊，那就拜托你守夜了！”
两个心怀鬼胎的人达成了表面上的和平，闭眼听得昏昏欲睡，但又没完全睡的奈洛慢吞吞道：“可……九区的彩窗玻璃和传说……不太一样。”
“因为九区的神殿是最早建立的。”
化身轻易便道出历史的秘辛：“那时他还没有回去，人们的信仰自然也就只归于他身。”
“但他是神使啊……哪怕没有回去，也不能完全和对方分割开来吧？但听你说的，怎么好像是和混沌泾渭分明一样……”
奈洛说着微顿，缓慢地睁开了眼，黑暗之中，他只能看到床边依稀的一个人形轮廓：“难道说……神使的身份和传说中并不相同？”
化身沉默。
然后抬手抓住被子就往奈洛的头上盖。
“故事讲完了，睡觉。”
明明已经因为问题清醒了些的奈洛，忽而更困了。
彻底阖眼的那刻，意识就像是与躯体彻底断开了联系，无可依凭的失重感宛若在往深海中坠落，却又轻盈地像是在往更高处而去。
窗外的天空已经泛起了些微的亮色，床上睡得安稳的青年轻颤眼睫——而后缓缓睁开，露出一双还有些迷蒙的眸子。
“醒了？”
化身不知何时搬了个椅子坐在床边。
“你喜欢牛奶三明治还是豆浆油条？我可以帮你带过来。”
奈洛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什么？”
“你等下要吃的早餐。”
漫长的沉默。
奈洛试探着开口：“我想自己出去找找。”
“好。”
化身很干脆就答应了。
昨天被一路监视进来时奈洛初步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布局，勉强记住了自己行经的路线，但对这里建筑功能一无所知。
毕竟这些建筑从外表来看都是一样的怪。
“放心吧，现在没有人能看见我们——虽然以你的审美看起来可能很奇怪，但这里确实是餐厅。”
超过百分之八十都是未知神话生物的标本、光是看着标题就会让人觉得头疼的文章、用大型投屏放映的配有人声讲解的实验过程，唯一有餐厅气息的就是那取餐的窗口与正在餐桌上用餐的人们。
奈洛不理解。
奈洛大为震撼。
他明明上一秒还在塔里，为什么下一秒就直接到了这个所谓的餐厅。
他要的是过程啊！
过程！
化身看着奈洛的样子，非常先入为主地误会了什么：“果然，下次还是应该直接让你在塔里完成点单么。”
“还是说，你在可惜没能了解到这一路上的地形？”
……说好的不太聪明呢。
奈洛脸上依旧挂着虚假的平静表情：“如果我说是呢？”
化身没有回答，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要玩游戏吗？”
“不。”
他不会上第二次当！
“没有赌注的，仅仅只是游戏而已。”
化身露出了很浅的笑容。
“最迟后天，会有新的闯入者进来，如果你能先这里的人一步找到他，并说服他和你一起来到塔中，他就是你的了。到时无论他在九区内做了什么，只要你不愿意，我保证他不会受到一点伤害。”
“而如果你没能先他们一步找到，也仅是让事态按照原来的方向发展而已。”
“怎么样？要不要玩？”
“这对你没有好处。”
“因为我唯一在意的就在我面前，索要其他的东西并没有意义，但如果一定要说出能得到什么，才能让你安心享受这场游戏的话……”
化身单手支颌，沉思片刻后抬眸：“你们人类有一句话好像是这么说的吧？‘如果未曾见到光明，就不会觉得黑暗难以忍受。’”
“同样的，如果给予希望却没能抓住，一定会比一开始就放弃更痛苦吧？”
明明是一样的眼眸，但奈洛却在那瞬间感到了毛骨悚然。
那双眼里只有和语调如出一辙的平淡，像是漂亮的、会动的玉石，安静地注视着你时，会让人觉得那是死物，但却又拥有独属于人类眼眸的明亮。
如果可以，奈洛真想猛摇昨天天真的自己，最好能把脑子里的水给摇出来——他怎么能认为祂的化身会真的是什么小白花啊！
“你要抓住这个机会吗？还是为了自己能好受些，选择放弃？”
奈洛掩在外袍下的手不自觉紧握：“你分明已有答案。”
“那就先回去吧。”
化身说着，再一次抓住了奈洛的衣角。
“我会把整个九区的地图交给你，反正你想要出门也不过是为了观察这一路的地形，好在找到机会后逃跑吧？既然已经拿到了地图，那也没有出门的必要了。”
“塔里存在着针对你布下的禁制，所以当你只有一个人时无法离开。”
窗户外的天空已经泛起了浅淡的红，那是天灾过后，每当日出时就会伴着红日而生的辉光。
“那么，等闯入者到来时我再出现吧。”
化身不曾从奈洛身上移开的目光，就像是在注视着自己精心饲养的宠物，转瞬却又像是忽地想起了什么，身躯闪烁后，手中就多了一份早餐，塞进奈洛手里：“好了，我不在要记得吃饭。”
“请你为了抓住那份希望，努力挣扎吧，我的眷属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