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忆放眼望去,坊内宽敞,根据赌具的不同自然分成了几个相邻的区域,有骰子、樗蒲、骨牌等。每个桌面上都有一些碎银和银票,赌客们向前倾着身子,庄家从容的掷骰或发牌,不时响起一阵闹哄哄的声音。
江知野扫视全场后则把目光落在靠窗的一隅,萧忆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轻声问道,“可有发现?”
江知野用下巴点了点那张桌面,“瞧那人,以银锭下注,再看荷官那一脸堆笑,想必该是常客。若是常客,输输赢赢,流银肯定过手不少,去看看?”
萧忆颌首,二人往窗角处走去,在邻近赌桌的地方站定观望。
荷官扣下手中的木盒,目光扫视众人,然后慢慢从自己的方向打开盒子,手上的银扳指分外显眼。
“各位客官,可看好了…… 开!”荷官拿开手,色子是大数。对面的赌客欢呼起来,将下注的银锭和周围的碎银全部收入怀中。
“冯爷,您今天手气真是旺极了!我要是您,当把带来的银锭子全都押上,趁着旺运,押多赢多啊!”周围的赌客逢迎道。
那赌客讪讪笑道,“我听你个鬼!连开三大,这回肯定是小了!”说着掏出三个银锭置于桌上,得意的说道,“这次押小!”
荷官招呼四周,摆好这一轮的赌注,再次摇起木盒。盒子落地,荷官扫视四周,双手朝内慢慢打开盒子。点数依然是大!四周一片起哄和讪笑。
“一连开四个大!你是不是做了手脚!”,赌客起身指着荷官的鼻子骂道。
“客官这就说笑了,我做了手脚让您前面赢了那么多银子,东家还不把我打死!再说,您前面赢了那许多,也不见您说是我帮了忙呢!”荷官每日见赌徒无数,轻松应答道。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赌客脸憋得通红,愤愤然坐下,掏出怀中的所有银子,在“大”和“小”的区域中间犹豫片刻,之后用力把银堆推向“小”的区域,“老子就不信,今天能连开出五个大!!”
“客官,您可想好了,买定离手,大家可都看好喽!”荷官鼓动起周围看热闹的赌客,大家的目光都朝赌桌那边集中望去。
江知野双手插在胸前,似有觉悟的摇了摇头。真是自古赌鬼一个样啊!
“各位客官,可要开啦!”荷官这次比前两次更慢的打开木盒,吊足了赌客们的胃口,接着盒盖掀开,点数竟然还是“大”!
众人惊呼,赌客傻眼。周围的人看足了戏,带着嘘声纷纷散去了。
谁知那赌客输红了眼,一脚踩上桌面抓住荷官的衣领,“这里肯定有诈!!你给老子使坏了是不是!!”赌桌前一时间乱作一段。萧忆将江知野护在身后,又向后面退去几步。
荷官淡定的等来了赌场的打手,赌客很快被制服在地。
“你们敢动我?!…知道我哥是谁吗?我哥是胶东王府大管家冯冀!!谁敢动我,老子宰了他!”打手们听到“胶东王府”四个字不由互相看了看,手上也松了一些。
萧忆和江知野对了对眼神,没想到竟有意外收获!
荷官整理了一下刚刚被拉扯的衣领,蹲下来对打手们挥手,赌客从地上坐起,喘着粗气。
荷官不紧不慢的说道,“冯大管家是吧?我们确实敬重。可您得知道,城内开设赌坊那是王爷钦定的!连规矩也都是王爷许了的。哪怕冯大管家有意见,那小的们也是断断做不了主的。
今日您确是旺运,只是千不该万不该赌上这一口气,可既然愿赌,那就得服输。您说呢,冯大官人?”
赌客垂头丧气的坐在地上,如丧家犬般不出声了。打手们退下,荷官继续经营。赌客爬起来拍拍衣衫,走出赌坊去了。
银子被荷官收了起来。赌坊里依旧人声鼎沸。萧忆挪动步伐,想往外追上那赌客,却被江知野拉住手腕。萧忆低头望向自己被拉紧的手腕,只觉一股暖流从手腕爬遍全身,整个身体都僵在原地,。
“你…做什么?”萧忆思绪停摆,懵懵的问道。
“不必追他,赌徒的行踪好找得很,这几个银锭子被收走可就无处可寻了!…你…这是怎么了…”江知野看着萧忆僵直的身体不禁问道。
“本王…只是觉得那赌徒好笑!如何能寻得刚才的银锭,你可是有了打算?”萧忆故作镇定的解释道,又收回笑容摆出清高脸。
“就从那个荷官手里换过来。”江知野看着刚刚的荷官说道,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你确定吗,那人看起来难缠得很。”萧忆望着江知野的一脸坏笑充满怀疑的问道。
“若直接去换,他是断不会给的… 你身上有没有些更值钱的东西?”江知野问萧忆道。
萧忆摸摸身上,自腰间掏出一块白玉。
“就这个吧,”江知野摊开手,
萧忆此间却犹豫了一下,手扶上玉佩。方才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他总是喜欢随身带着一块白玉。
“你…该不会是舍不得吧…”江知野见状有些无措,如今查案要紧,“…大不了,我以后再送你一块?”
萧忆嘴角上扬,“一言为定!”说着摘下玉佩递到江知野手中。
江知野尴尬的笑了笑。没想到这高门大户的也爱收礼。便对着手中白玉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一摇头,萧忆心里不免一惊,莫非这玉品相太差了?梁羽的眼光堪忧!以后当我自己仔细挑选才是。琢磨间,江知野甩下一句,“一会儿只管配合我行事。”便往赌桌去了。
萧忆远远的望着江知野,见她挪到那荷官跟前耳语了一番,荷官上下打量江知野,又朝自己的方向瞟了瞟,环顾左右最后将白玉收入囊中。
江知野转身向萧忆投来一个得逞的眼神,随即走到荷官对面的赌桌前,从衣领处掏出两颗金豆子,“啪!”的一声砸在牌桌上!
“诸位,就是我那定下亲事的郎君!”江知野忽然指向萧忆,全场目光迅速集中在他的身上,
萧忆却不由心中一紧,这…是哪出??
“可是,他那可恶的表妹,竟找了个算命先生来!说我命里带煞,专刑夫君财运!我未来郎君家里世代经商,她这样讲,便是成心要拆了这桩婚!”
话至此处,江知野眼中竟泛起些许泪花。
萧忆听着这越来约离谱的剧情,表情复杂的皱起了面孔。
众人向江知野投以同情的目光。她顺势擦了擦眼角,“我今天就要跟老天堵一把,看我命里带的是煞气还是福气!”
“我只跟庄家开一局骰子,买大不买小!若是输了,这金豆子就当我丢的煞气!从此退婚两不相欠!若是赢了,庄家只需付我三个银锭,两枚供起来,一枚砸在那算命先生的脸上!往后谁再说我煞了夫君的财运,我定不饶他!”
一番操作下来,众人都叫好期待,好事的赌徒还不忘起哄上几句。
铺陈好了气氛,荷官也开口了,直接对萧忆说道,“这位客官,小姐的话您可都听见了,您可认?”
萧忆对上江知野的目光,露出一抹笑意,“我认!”
庄家摇起木盒,不知怎么萧忆的心竟跟着哗啦哗啦的声音紧张起来。
这些年跟在太子的身边,见多了朝堂的波云诡谲,也并非未曾经历过暗箭风雨,冷静已经灌入他的身体,难起波澜。
可如今,这个小小的木盒子,竟然轻易的,就让他的心揪了起来。
“开!”骰子落地,点数是大!众人拍手叫好!
“这位客官,您可看好啦,这可不是煞气,是真福气啊!”荷官言毕,抽出三个银锭子交到了江知野手中。
萧忆松下一口气,看着江知野捧着银锭子笑靥如花的向他走来,只觉得世界不再是一面平湖,有微风拂面而过,周遭也变得格外明媚。
他顺势一把抱起江知野,大步走出坊外。
江知野不知怎么,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失去了一半的力气,软瘫瘫的。
大约走了半条街,江知野终于忍不住,略带尴尬的对萧忆说道,“那个…可以了,没人看了。”萧忆嘴角扁起一叶弯舟,低头道,“我觉得一直抱到客栈比较稳妥。”
江知野越想越不对劲,“可是你这样…路人都在看我们,岂不过于显眼?”
萧忆见她在怀里不停扭动,终于放下手来,问道,“银锭,你可都收好了?”
“放心吧,绝对不会丢。”江知野十分得意的扶上腰间的银锭。
“你跟那荷官都说了些什么?”萧忆这才想起刚刚的好戏,
江知野眼角绽出笑意,“王爷不常行走江湖,不知者赌坊里脏腻的法子。你可见到荷官手上的银扳指?”
萧忆略略回忆刚才的情景,那银扳指确实格外显眼。于是点头道,“确有此物。”
“那不是银,是浇了银的铁。里面的骰子,再加磁石。便可定赌局的输赢。”
萧忆略略惊讶,“像赌坊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竟然还要掺杂这许多龌龊。”
“王爷说的是。不光那扳指,还有那骰子,乍一看四四方方的,确有两侧比其他地方磨损更多,说明它倒向某方向的次数更多。可见这老板的心不是一般的黑!”
“所以你便以此要挟那荷官了?”
江知野摇摇头,“你看他刚才的样子,分明胶东王府的管家都不放在眼里,哪会受我一个小女子要挟。我只对那荷官说,有个贱人说我命煞,要夺了我的夫君!又逢迎几句,提一提戴着扳指的手定是福气满盈,然后献上白玉,恳请帮忙。承诺金豆为注,无论输赢。”江知野饶有趣味的回忆了一番。
“倘若那荷官就是不帮你,还赢了你的金豆子,你又当如何?”萧忆追问道,
“那也没办法。”江知野坦然的说道,“但为了赌坊的生意,我想他会答应的。大家高兴了,生意才好继续做下去,庄家才有钱赚,不然这女人真要闹起来,场面可很难收拾。”
萧忆认真思索了一番,而后缓缓道,“这就好比,都城的食肆和酒馆,都喜欢集中开在几处,楼阁又设高台,笙歌艳舞一起,人们便趋之若鹜。”
短短几句话,让江知野对萧忆刮目相看,便竖起一大拇指,由衷的说道“王爷厉害!”
萧忆不自觉挺了挺胸脯,觉得比儿时被太傅夸奖还要开心些。
街面上,黄昏的太阳撒下一片金色。江知野又想起自己在江府玩耍的那些傍晚,大宅温暖,老树安详。
她心里盘算着,若这私银案真的与生铁案相关,她应该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待到客栈与官银比对,一称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