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的声音很杂乱，但又似乎离自己很远，飘忽不定，模糊不清。

没过多久，来往经过的脚步声逐渐变得清晰，周遭的环境也开始嘈杂起来，依稀听到广播正在通报下一项比赛即将开始检录的消息。

她这是在哪里来着。

安忆年费力地睁开眼睛，将盖在脸上的书拿开。一瞬间，明亮的光线争先恐后地刺进来，她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抬起手背挡在眼前，直到眼睛逐渐适应之后，视野范围内的景象才清晰起来。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深色的伞棚内部。

这一个午觉睡得太懵，安忆年躺在原地发愣半天，涣散的意识才逐渐回笼。

班级的伞棚里没什么人，看样子，应该是下午的赛程开始了。

她坐起身，艰难地左右转动了一下脖子——她睡着前把书包当作枕头垫在脑袋底下，硌得她差点落枕。

有两个女生快步从旁边经过，向草坪外围小跑去。安忆年认出是隔壁六班的同学，飘过去的零星话语间似乎还提到了苏锦。

突然，一道灵光从她脑海中闪过，晚到好几拍的记忆提醒了她，刚刚广播好像提到的就是男子1500米。

安忆年突然振奋起来，瞌睡顿时烟消云散。她一骨碌爬起身，拍掉身上沾的草屑，四下看了看，随后拔腿就往人流聚集的方向跑去。

原本来说，1500米长跑并不是一个受到关注的比赛项目，一个是因为报名参加的人少，还有就是比赛战线拉的太长，观众看到后面都不一定数得清场上运动员到底跑了几圈。

但或许是因为苏锦先前被楚思思高调宣传了一番，又或许是上周的篮球赛让一部分同学听说了他，再加上几乎整个六班的人都被周东风拉来加油助威，种种原因叠加在一起，造成了眼前这个大群人流围观的场面。

“啊，忆年！这里这里！”人群中的顾容戴了个墨镜，极为显眼，看到她，忙向她挥手。

安忆年下意识地朝顾容那个方向挤进人群，刚靠近就被顾容和周东风一人一只手拉了过去，稀里糊涂地就占据了最前方的绝佳观看位置。

“刚刚路过你们班，看你在睡觉就没叫你。”顾容将墨镜往上推，露出长而漂亮的眼睛，“不过来看看也不错，毕竟苏锦在我们班也是个拿得出手的帅哥呢。”

“应该是说她特别会踩点才对。”周东风抬了抬下巴，示意安忆年往跑道起点处看，“我们都在这站大半天了，你来得刚刚好，快开始了。”

苏锦正在认真地热身。大概是担心号码牌上的别针会刺穿校服，他换上了一条自己的黑色T恤，比校服修身一些，远远地看过去，少年身形利落，窄腰腿长，十分有看头，那些费劲吧啦来围观的人应该不亏。

然而安忆年想的是，这么多人注视他，不知道苏锦会不会紧张。

苏锦对热烈的围观群众没什么感想，他认为有一大部分同学应该是借着这个由头来看周东风的。

但面对这么多注视，他面上不显，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这种情景下，他突然想到一个月前，军训唱歌的时候，安忆年在人群中自信大方的表现。

应该是经历过许多类似的场面，才能做到镇定自如还能毫不怯场吧。

那些时候的安忆年，都会想些什么呢？

“苏锦加油！”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句，紧跟着许多女生也跟着呐喊助威。

六班的同学不甘示弱，纷纷放开嗓子喊起来。

“班长加油！不要太逞强啦！”

“苏锦你小子可以的，六班之光。”

周东风将手拢在嘴前：“没拿第一的话记得把国庆作业发我抄抄。”

顾容：“你这算盘打得全操场都听到了。”

听到这句话，周围的人都善意地哄笑起来，气氛似乎也没那么紧绷了。

苏锦也听到了，转过头来，无奈地看了周东风一眼，神情却是放松的。安忆年松了口气，在他视线看过来时，发觉自己正不自觉地嘴边带笑。

比赛的枪声响起，比赛选手们同时出发。选手一个接着一个经过看台正前方，台上主持人正在挑选一些各个班级投来的加油稿，饱含肉麻的文字开始不要钱地从广播里放出来。

许多同学在比赛开始之后就兴奋地穿过草坪，提前去往操场另一面追赶选手了。

安忆年跟着顾容她们一起来到终点处蹲守，此时选手们差不多快要完成一圈，苏锦跑在第四个，看起来似乎还挺从容。

顾容小声对安忆年说：“我还以为苏锦是擅长动脑那一类的，没想到跑步居然也挺稳。”

安忆年：“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你看他篮球也打得还可以。”

“这就是你们以貌取人了。”周东风不屑地笑了一声，“苏锦不仅会打篮球，他还每天坚持跑步呢。”

两个女生都吃了一惊。

安忆年：“难怪他敢报1500啊！”

原来是有底气的，她还以为谁都像她一样是被迫赶鸭子上架的。

“对啊，那可是1500啊！我平时跑个800都要死去了。”顾容敬畏地说。

周东风：“那是你体力太差了。”

顾容瞪他一眼，正要反驳，又想起什么似的：“话说回来，你又怎么会知道的他每天跑步的，你会不会太关注他了？”

说完，还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不要想一些乱七八糟的。”周东风翻了个白眼，“因为我们是好兄弟啊！关系好知道这些有什么奇怪的。”

安忆年：“你确定是跟他关系好，而不是跟他的作业关系好吗？”

顾容：“原来如此。”

周东风被戳穿真相，只得生硬地强行转移话题：“啊，那什么，苏锦过来了，我们快跟他打个招呼吧。”

二人：“……”

第二圈过后，苏锦逐渐变成了第三。

眼看着他已经抵达弯道处，很快就会第三次经过安忆年她们面前，围观的大部队也已经提前追了过来。

看台上依然在读播来自学生的加油稿，主持人富有磁性的嗓音清晰地通过电波，传到操场的每个角落。

“接下来的这篇来自高一五班的安忆年，主题正好与我们现在进行的1500米长跑相契合，题目是《致追风的少年［1］》。”

猝不及防被点到名的安忆年顿时接收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眼神注视。

她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忆年，你的稿被选中了，你可以加分了！”在场的五班的同学提醒她。

“行啊忆年。”顾容也敬佩地竖起大拇指。

安忆年心里突然涌起一万种不祥的预感，因为她根本已经不记得自己上午敷衍了事的时候都写了什么，也不明白自己的稿怎么就被选中了。

果然，接下来的第一句话就让安忆年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青春就像夏日的风，所有情感都是炽热的，穿过树梢，穿过围墙，抵达旷野和平原。”

这种类似小学作文被翻出来当众处刑的感觉，有一种不顾她死活的美。

“忆年，你……”顾容卡壳半天，顾及她的面子没评价出个所以然，但是周东风已经背过身去笑了。

敢情选她这篇稿不是因为文笔多好，而是因为够中二。

安忆年面无表情地抬腿踹了周东风一脚。

还有一些思想清奇的同学，一本正经地问她：“忆年，你这加油稿怎么听着不像是加油，反而像是要当众表白啊？”

这句话落下后，苏锦恰好从面前跑过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还偏头看了她一眼。

“啊？”安忆年双颊发烫，不知道是尴尬的还是羞的，她义正严辞地否认，“没有！我随便写的。”

“什么！？”然而某些关键词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开始震惊地跳起来，“安忆年在追苏锦？”

“啊？安忆年在追周东风？”

“你说什么？周东风不是在追顾容吗？”

安忆年：“……”

顾容：“？”

周东风愤怒：“谁在那唯恐天下不乱呢！”

现场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有极力澄清的，有不明真相兴奋吃瓜的，还有搅浑水的，一时人本来就多的操场一角变得更加鸡飞狗跳，反而没人去认真关注广播里的青春中二文学了。

苏锦没有注意到那边混乱的动静，他刚刚超过了体力不支的第二名，现在正在努力地调整呼吸和步伐。

还有一圈。

人群的嘈杂声离他很远，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广播中读颂的那篇加油稿。

“握紧你手里的剑吧，少年！盛夏还未燃尽，劈开黑暗，你的勇气与坚毅终将化作前行的力量，向着光明，你脚下的坦途将会带你抵达无尽的远方。”

他彻底迈开脚步，开始提速，距离跑在第一位的又近了一些。

“行了行了等会再吵，苏锦要过来了！”顾容按下脸黑成锅底的周东风，示意众人看向不远处一前一后跑来的的两名选手。

苏锦看到许多人在向他挥手，有冲他喊坚持住的，也有叫他往前冲的。

广播里的加油稿也读到了尾声，他脑海中却自动转化为少女轻快明亮的声音。

“愿春风永远和煦，愿森林永远长青，愿你之所见所行，自由灿烂。”

自由灿烂。

他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轻轻扬起嘴角。

虽然身体实际已经很疲惫，但他却感觉很轻松，似乎短暂地挣脱了某种束缚，超出了生理极限。

安忆年此时已经把乱七八糟的羞耻感都抛到了身后，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苏锦，看着他不断地缩小和最前方那个人的距离，手心沁出了不少冷汗。

只剩下最后一百米。

苏锦突然又一次提了速，他像一只爆发的雄鹰，脚下生了风，贴地飞了起来，转眼间就将第一名甩到了身后。

人群里爆发出尖叫声，安忆年感觉血管里都沸腾了，不由自主地跟着周围的人一起大喊起来：“苏锦！加油——”

他的发稍被风吹得扬起，带着破竹之势，闯过了终点，如同一道穿越时空而来黑色的闪电，劈开了一条坚不可摧的道路。

安忆年突然想起了一句加油稿中的话：“每个人都有追逐风的资格，只要心中有光，脚下有路，那么，你将无坚不摧。”

苏锦的冲刺仿佛一声惊雷在围观的人群中炸开，滔天的尖叫声差点掀翻了操场上的主席看台。

看着苏锦，回过神的时候，安忆年竟感觉眼眶中有了一点热意。

破开黑暗的少年。

周东风和另外一个男生反应很快，立刻冲上前去扶住了差点倒下的苏锦，撑着他站了起来。

除此之外，有不少同学都围了上去。

安忆年和顾容一起站在人群外围，看着众人围簇下的苏锦，他有些脱力地搭着周东风，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接受众人的祝贺。

顾容咂舌：“太厉害了。”

安忆年点了点头：“真的很厉害。”

这时，人群中的苏锦蓦地转过头，和安忆年对上了视线。

安忆年见他用口型对她说：谢谢。

她愣了一下，随后抬头笑起来。

原来他也听到广播了。

作者有话要说：［1］少年，指介于童年与青年之间的年纪以及这样年纪的人，不限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