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对于迦楼罗带回一条小龙这样的事，我很是惊惶。

总所周知，龙这样的生灵，不论是在凡间，还是在神界，都是十分高贵的存在。

凡间的天子，被称为真龙天子。神界的龙族，更是统领天下水源的神灵。

这样一条来历不明的小龙，我问迦楼罗，它却说是在路上捡来的。

我将信将疑，忽然想起来，在佛经上看过迦楼罗是以龙为食的。

迦楼罗接收到我怀疑的目光，不耐烦道，“说了捡的就是捡的，在灵山的路上捡的，在无知的凡仙，不许质疑本座！”

我打量着这条闭目沉睡，还呼出鼻涕泡的可爱小白龙，姑且信了它的话，“既然是在去灵山的路上捡的，说明这小龙也是去参加佛诞华严会的。明日带它上灵山大雷音寺，见到龙族，把它交给他们就行了。”

迦楼罗高傲地哼声：“随你。”

……

翌日一早，圣姬就来敲响我的门，她问我要不要随她一道上灵山。

我委婉谢绝了她的邀请，毕竟二师兄说过会来接我去灵山。

圣姬听罢，笑道：“那我就先行一步，我们灵山再见。”

我送着圣姬出了般若寺门，目送她乘着轿舆远去。

天上彩光流转，各路仙灵乘着瑞兽驶过。

不一会儿，我的视野中出现个熟悉的挺拔身影。

紫金发冠，绛红衣袍，革带束腰，脚踏玄武。

他向我伸手，目光淡淡，“辟邪，过来。”

这是第二次见他这身打扮。

端严庄重，俊美冷峻，不怒自威。

但也莫名让我，对他生出一股淡淡的距离感。

“二师兄，你终于来了。”我跨步上前，伸出手搭在辟寒手上。

他握住我的手，用力一拉，将我带上玄武背上。

我还回味他手掌的温度，辟寒却已将手松开。

他负手在背，问了我近来的事情。

我将近月来在般若寺的事情，悉数告诉他，二师兄静静听着，偶尔应声。

说起婆多梵海境发生的事情时，我小心翼翼打量他的神色，生怕他苛责于我。

但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辟寒没有责备，反而夸了一句：“这件事，不失为你修行路上的一次历练，辟邪英勇救人，没有辱没这一身修行。”

说这话的时候，他嘴角似乎带了一丝笑意。

我受宠若惊，“二师兄，你刚刚是在笑吗？”

辟寒侧目：“怎么，我不能笑？”

他多说几句话，我才感觉到此刻站在我身边的，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我从小依赖的二师兄。

“当然不是！”我摇头，弱弱道：“只是二师兄，平日端严冷肃，我还以为，你不会笑呢。”

辟寒哑然失笑：“看来辟邪对我的误会不少。”

“二师兄，你现在这样，就显得平易近人多了。”

他扬了扬眉，问道：“现在怎样？”

“像现在这样，会说些寻常人之间会说的话，不是以前那样，只会问我的修行，功课，学习。”

我越说越发肆无忌惮，不知不觉，把他当成和茶茶一样，亲密无间的话友，“二师兄，从前我真的很怕你哦，你高冷话少，又不爱笑。每次见着你，我都要自省一番自己，有没有学会新的术法，有没有进步，有没有达到能让你夸赞的地步。”

“但是从前的我开窍慢，什么都学得慢，我怕你会对我失望，就老是躲着你。”

辟寒静静听着，眼睫一眨，“原来是这样。”

他抬眸，注视着我的眼睛。

我从他深邃的眼瞳里，看见我的模样。

他淡声道：“从前见你总躲着我，我还以为你是讨厌我。”

这句话说的满怀愁绪，敲击在我的心上，使我心神为之一动。

我摇头，“不是的。二师兄，我从未讨厌过你。”

相反，我很喜欢你。

经过这场敞开心扉的交谈，我与二师兄之间那丝并不存在的隔阂，终于消散。

不由也在他面前，暴露我的本性。

茶茶老是说我，在不熟的人面前，我是个闷葫芦，在相熟的她面前，其实是个话痨。

我从未见过二师兄有过什么坐骑灵宠，不由问他：“二师兄，这玄武是哪里来的？”

脚下的玄武听到我的问题，嗷嗷开口：“呜呜呜仙子你终于注意到我了，你怎么不记得我了？我是省心啊！”

“二师兄，你的坐骑还会说话！”我一个大惊，险些掉下去。

辟寒当即伸手，拦腰将我往他怀中一带，“当心。”

我双手撑在他的胸前，右手之下感受到他胸腔中的跳动，他的手环住我的腰。

我慌乱地一动，额头却触碰到他的下巴。

如此近的距离，我只觉得极为羞赧，面红耳赤，不知所措，“二师兄，对不起……”

辟寒应声松开手，“辟邪怎么这么激动，省心吓到你了？”

“没，没，是我少见多怪，没见过会说话的神兽。”

辟寒安慰：“你莫怕，以后时间久了，就会和它相熟。”

……

不知二师兄走的是什么路，一路上直到大雷音寺前，我都没有看到其他任何神佛经过。

直至到了大雷音寺，才看到诸天神佛。

密密麻麻的护体灵光遍布寺中，我在看他们，他们也在看我们。

此情此景，像极了自己迟到，别人都在等着你到来的样子。

我以为是我们迟到了，这才被众多热切的目光关注。不由放慢脚步，走在二师兄身后，低下头避开那些目光。

二师兄却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在与他并肩的位置，他轻声道：“辟邪，站在我身边，抬起头来。”

我犹豫了一下，依言抬起头，稳住内心的忐忑，尽量学着二师兄那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

顿时，那些神仙的反应更为奇怪，各个瞪大了眼睛，貌似十分震惊。

在众多的目光中，我看到唯一认识的圣姬，她的表情先是惊讶，随后又转为平常。

最后迎上我的目光，朝我露出一个欣慰又释然的笑。

我不明白她笑容中的含义，礼尚往来，遂也回以一笑。

二师兄带着我到了一块空无人的蒲团处打坐。

灵山的钟声敲响的时候，一声恢弘的佛号响彻寺中，西天佛祖随之缓缓降临。

佛祖圣目半垂，祥和的目光俯瞰全场来者。

我不敢直视佛祖，连忙低垂目光。

只听佛祖道了一声：“瀛洲真君，你也来了。”

我一听到此话，立刻抬头，万分迫切想看看哪位是瀛洲真君。

熟料，压根没见有人站出来。

等我再抬头去看佛祖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讲起了佛法。

全场寂静无声，纷纷认真聆听佛法。

不知为何，我却是听得昏昏欲睡。

我努力让自己保持神思清明，却越发觉得头昏脑涨，不知不觉倚靠在二师兄的肩膀上睡了过去。

睡中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是灵山上的一株优昙婆罗。

一日，一位身穿绛衣的神仙，来此与燃灯古佛辩论佛法。

我与诸多优昙花受此佛光普照，竟然开了灵智。

但我不如他们，他们立地化形成仙，修成了人身；唯有我一株，只是开窍而已，尚不足化形。

后来辩论结束，燃灯古佛将我这株顽石一样的优昙花，赠给了那位神君。

神君带着我离开灵山，远渡重洋，将我摘种在一座仙岛上。

仙岛灵气浓郁，却也异常寂寥。

岛上唯有一座神宫，住着神君和一只玄武神兽，两只仙鹤，外加一个我。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邻居。

况且神君经常外出除魔，玄武一到冬天就冬眠，那两只仙鹤只和对方玩耍，从不搭理我。

寂寥如需的生活，让我格外想念神君，每天就望着宫殿的大门，盼望那个身影回来。

直到有一天，六界传来燃灯佛祖圆寂的消息。

我终于等到了神君的身影。

神君带回来一样名为舍利子的宝物，交代玄武要守护好此物。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灵山封闭，邪魔乱世。

神君更忙了，忙着在六界斩妖除魔。

有时候他带着伤回来，但是笨蛋玄武又不懂帮神君疗伤，两只未开智的仙鹤更加不会。

还好有我这个生于灵山的佛花在，我于夜间盛放，在月光下释放灵力，为神君修复伤口。

翌日醒来，他见伤势痊愈，似乎知道这是我的杰作，便轻轻会抚摸我的叶片，对我说：“谢谢”。

醒后觉得梦里的画面格外温馨，也异常真实。

我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歪着身子，倚在二师兄身上，头枕在二师兄肩上。

我赶紧坐直，对二师兄连连致歉，弱弱问道：“二师兄，我睡着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心中一阵愧疚，毕竟是在华严法会，我如此行径，简直是对佛门的不尊重。

辟寒答道：“你昨日在婆多梵海境大战凶兽鸣蛇，灵力耗费过大，体力不支，才会瞌睡。多睡能养护仙躯，于你有益。”

他像是知道我的想法，宽慰道：“你无需愧疚，佛祖海纳百川，慈悲为怀，不会计较你在法会打瞌睡。”

我点头，视线被一道从门外进来的身影吸引。

只见一身披白色袈裟的带发僧侣，刚刚进来。

定睛一看，不由惊呆，这被佛祖称为‘迦耶尊者’的人，竟然长得与大师兄一模一样。

我赶紧坐直，小声问旁边的辟寒，“二师兄，这人不会是我们大师兄吧。”

辟寒淡淡应了声“嗯”。

我左思右想，大师兄不是修成的大罗金仙，才飞升的吗，怎么成了佛界的人？！

……

终于等到了华严法会的中场休息，我把迦楼罗捡来的小白龙，交给了一位龙君。

随后想拉着二师兄去往大师兄那里，问个明白。

却不想已经有人比我快了一步，还不止一个人。

二师兄瞬间被众多从四面八方而来的仙家包围，我实在没有想到，原来在天山冷冰冰，没人缘的二师兄，到了此处竟然这么受欢迎。

我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独自去往大师兄的那个地方。

会场空间很大，还未走到大师兄所在的地方，我就被一个声音叫住。

循声望去，却见到是当年下山时遇到的殷宿。

他正含笑望着我，“多年不见，辟邪一如当日。”

我有些诧异，没想到他竟也是个得道的神仙。

“辟邪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许久不见，难道已经将我忘到九霄云外了？”他眉目带笑意，朝我走近两步。

再见这个人，我依旧对他难有好感，可天上的神仙，我都得罪不起，于是不得与他寒暄：“曾萍水相逢，以为再无相见的可能，今乍然再见，一时感到意外。”

殷宿笑得如沐春风：“你我本就有缘，重逢是迟早的事。正式认识一下，我乃冥界冥帝七子，辟邪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来冥界找我。”

我愕然：“额，这，冥界我就不去了吧……”

好端端的，正常人谁喜欢去地府。

我实在不敢苟同这位冥界二代。

说了几句，忽见他望着我身后，我随之转头，只见二师兄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他牵过我的手，声音略显冷凝，道：“我瀛洲的人，就算遇事要帮忙，也自有本君在，何须劳烦冥界七皇子。”

殷宿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委顿下去，他似乎带着不甘和遗憾，指骨拢向掌心，紧紧捏住。

半晌，他才调整神色，对二师兄行了个礼，“瀛洲真君。”

等等，瀛洲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