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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父亲(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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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真不是我!”

黑暗的屋子,只有一盏顶灯的光从陈静默头顶照下来,如同来自上帝的审判。

下班去停车场路上被打晕绑到一个莫名其妙地方的陈静默表示冤枉,要说她是一个奸商,他认,杀人这顶大帽子,他可戴不起。

“6月21日晚上十点三十分,你在干什么?”

陈静默回想了一下,“跑步啊,夜跑。”

“你跑到了江振山的别墅附近。”萧长矜看着他。

“嗯。”陈静默没有否认。

“停留观望了十分钟。”

“是。”

“那十分种里你在干嘛?十分钟后又为何要跑回家?”

“我……”陈静默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此刻也扯着衣角嗫嚅起来,“这不是看到警车和救护车都来了好奇发生了什么事吗……俗话说热闹不能久看,否则引火上身,所以才看了十分种我就走了。”

萧长矜转了转笔,“我们调查到这十分钟里你给助理打了个电话,时长20秒。”

“是,我让他查查江振山家出什么事了。”

“查到了吗?”

“后来查到了。”

“后来是多后来,为什么你6月23日之后就没有回来小区过?”

“后来……反正应该是比别人知道的早一点,至于没回来过,我那段时间都在忙着和客户应酬谈生意,哪有时间归家?”

“一直到7月1日,你都在临川,为什么不回来?你和客户通宵谈生意?”

“哎……”陈静默再找不出借口,开始打哈哈,“回不回来是我的自由吧?你们得讲究点人权吧?”

萧长矜目光凝滞,站起来,走上前去,“那好,我再问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江家的事?”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呵呵……哎哎哎,你想干什么?”

陈静默笑声还没落地,就被萧长矜揪住了衣领。

他盯着他,目光狠厉,像是下一秒,拳头就会落在他脸上。

“张义渠,你可是个警官!”如此危急的时候,陈静默企图通过这种话,来唤起即将揍他一顿的这个警官的良知。

“张义渠是,我不是。”萧长矜冷笑,说着,拳头下坠。

“我说说说!”陈静默激动得唾沫星子乱飞。

萧长矜放开他。

“这不是做了坏事先避避风头嘛,先说好,我可没有违法,我只是举报了江振山公司的犯罪行为,然后他不是死了嘛,他公司接着就被查处了,家里也破产了,留下女儿和老婆,我我我……我怕人说闲话,也怕被找麻烦,就先躲起来了。”

萧长矜看着他,眉头微蹙。

一直没说话的江苔生开口了,她说:“我爸没有犯罪。”

江苔生方才一直在角落静坐沉思,陈静默根本没注意到她,乍一看这个小姑娘,看着瘦小柔弱,有点眼熟,又听她说“我爸”,猜到她便是江苔生的女儿,如今他被人绑了关进这小黑屋,也不好说硬话,带着些乞求,讪讪道:“你爸没有,不代表他手下的人没有嘛,我猜你们都是被连累的……”

“陈静默,你是在我爸死后才举报的,如果证据确凿,为什么他生前不举报,为何要趁人之危?”江苔生道。

“……都是生意人,面子也不好闹太僵,我这不叫趁人之危,我这叫知法用法……“陈静默越说越心虚,说到后来,直接没声了。

“陈静默,这些,都是你造假的证据。”江苔生平静地、将一沓资料放到陈静默的面前。

陈静默瞳孔微张,冷汗登时如雨下。

萧长矜看着江苔生,心里疼涩,父亲惨死又遭人陷害,锦衣玉食的生活旦夕尽毁,她还要在这些难熬的日子里,独自调查真相……

“姑娘,我……我,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要多少钱,我都给!”陈静默被铐住的双手颤抖,仰头对着江苔生乞求,简直要哭出来。

江苔生唇瓣张了张,轻轻道:“你放心吧,你的惩罚,在后头。”

陈静默听了这话,吓得瘫软。

他如果真的理解了江苔生的话,也许会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在后头”,意思是,要再过很长一段时间,他才会受到惩罚。

她改变不了历史,改变不了很多事,如果能够改变,她就不会让父亲被人害死,如果能够改变,她就不会让陈静默毁了别人生活后又逍遥法外二十年。

她知道每一个人的结局,注定只能当一个旁观者。

“咔嗒”一声,手铐被打开。

“回去吧。“萧长矜说。

“回……回哪去?”陈静默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萧长矜冷眼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陈静默突然激动地吼了起来,外面风浪再大,家始终是温暖的港湾,尤其是日子没有奔头的时候,一个人最想度过生命最后时光的地方,还得是家。

他说着,蹒跚着步子走到门边。

“这里是警察局吗?”手握在门把手上,陈静默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回头,“是的话,我让司机来接我。”

萧长矜正欲说话,江苔生开口了:

“拉开门,你能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陈静默拉开了门。

屋子里只留下了萧长矜和江苔生,唯一的一盏灯,在角落里沉默。

他们站在黑暗里,她垂着头,他看不清她的表情,脚步挪了挪,莫名地,想拉她的手。

即将碰到她手指的时候,她却径直往前,穿过萧长矜身后的墙壁,离开了这里。

萧长矜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片刻,抿了抿唇,想要跟上去。

当他拉开门,却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脑子里有一个声音,让他快点回家。

于是他真的回了家,回到了另一个人的家。

清晨,阳光洒落到客厅的木质地板上,墙壁上贴着的镜子在这晴好的天气中自在地反着光。

萧长矜的脚踏上地板的一瞬间,静谧被打破。

空气中都能嗅到不安的气息,小蕙趴在桌子上痛哭。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江苔生,也曾经这样哭过。

不管是萧长矜还是这具身体的主人,都着实感到心疼了。

他走上前去,拉开椅子,坐在了她的对面。

这是他们的家吗?

为什么只有他们两个人?小蕙的父母呢?

萧长矜低头,看了看桌上没有动过筷子的面,疑惑,为什么,总是在这个场景循环呢?

这里,停留着张义渠怎样的执念?

他为执念所扰,卷入江苔生的梦。

张义渠进入的又是谁的梦,谁在挂念着他?

萧长矜凝着眉。

小蕙已然抬起头来,眼睛被泪水冲刷得晶莹,她努力地笑着:“哥,你可不可以吃完这碗面再走?”

萧长矜一怔,“噢”了一声,听话地拿起筷子。

他开始吃那碗面,慢慢地,一注一注地吃。

似乎他也预感到了这是别离,心情沉重而不舍。

小蕙,他的前女友。

温柔、独立、聪明、勤奋、善良。

她深深爱着他,他却辜负她、利用她、舍弃她。

在水中的窒息感传来,脑海中突然模糊地涌现一些画面。

——“哥,风筝飞得好高,真想快快长大,长大了,像它一样自由。”

——“哥,你做饭真好吃,能不能天天给我做?”

——“兄妹为什么不能一直在一起?”

——“张义渠,吻我。”

——“你只是妈妈捡来的野孩子,我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

后来,尖锐的警笛声,打破了这些或美好或痛苦的互动,一切归于沉寂。

画面定格成一片黑暗,小蕙的声音像诅咒一样挥之不去:

“哥,我错了,你醒过来,我什么都听你的……你醒醒啊张义渠!你个骗子,不是说会永远保护我的吗?”

萧长矜强忍着不适感吃完了面。

小蕙递过来两张纸。

萧长矜缓缓擦了擦嘴,歉意浓重,“他要是知道我这么对你,一定会宰了我。”

这句话很像玩笑,然而在此情此景里由他嘴里说出来,又显得格外沉重。

“哥。”小蕙看着他,面目悲哀,“你知道吗?我在这里等了你好多年。”

“我总会回到这个早晨,你走得那一天,甚至都没动筷子,外套也没穿。

那时候是夏天了,但临川嘛,早晚冷,中午热,你掉进那么深的大海里,冷不冷呢?

你就是人太好了,那些人才什么事都找你。我真恨他们。

如果不是他们打电话,你就不会死。

你才27岁,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咱们之间还有好多事情没有说清呢。

哥……”

“我……应该走了。”萧长矜看着小蕙,轻声道。

他惦念着江苔生,他还得去找她。

小蕙的脸僵住,嘴唇保持着最后一个字发音的口型。

半响,她缓慢地,点头。

萧长矜站起身,拿上外套,路过镜子时,停下。

他看着那张陌生的脸,上面的表情是那样的悲哀。

这是张义渠最想回到的一天,他最想,陪妹妹吃完那碗面。

他最想,听妹妹的话,穿上外套,别着凉。

他最想,告诉妹妹,哥哥没有怪她,哥哥希望她能好好生活。

可惜他不是他,他无法宽慰她。

这是张义渠的悲哀,也是他的释然。

他救了他,他便帮他完成这个他的、也是妹妹的夙愿。

天无道,叫有情人分离。

现在,他该走了,去完成自己的愿望,改变这天道。

拉开门。这一次,他看到了江苔生。

绿草如茵的野地,蜿蜒的河流横亘其中,河边树下的长凳上,江苔生静静地坐在那里。

她垂着头,目光凝然,像在思考,又似在发呆。

天空万里无云,却没有一丝热意。

是个好天气。

她坐在那儿,好似心境空明。

萧长矜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然后,抬头认认真真地看着她,柔声道:“江苔生,我们再去查案好不好?”

江苔生摇摇头。

萧长矜担忧,是不是在监控里看到自己母亲的事情刺激到她了,正想着用什么话语宽慰,她开口了,声音很轻。

“张警官,我找到凶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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