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尔木疗养院西南方向,有一扇厚重的门,紧紧的锁着。
一片洁白的雪花随着西北风透过窗户吹进了屋里。
借着阳光看到,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一览无余,一张床 一张桌子一个衣柜 ,病床上还躺着一个发呆的男人。
只见他睁着眼睛,睫毛微微颤抖像极寒之地脆弱的蝴蝶,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无欲无求无所挂念,无爱无恨无所希翼,一片死寂的空虚,一副将死之人的眼神。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从窗户飘进来的洁白雪花,空虚的眼睛终于动了一下,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来,剧烈连绵的头痛让他死死地揉着太阳穴,疼的他眼睑无力垂下,气息更是微弱似无。
过了好一会,他才缓缓起来,苍白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细细的汗珠从他额头渗出,好似每移动一下都是巨大的折磨,可他还是慢慢地走到窗户边,神色迷迷蒙蒙地看着外面的漫天大雪。
自从他醒来之后,就每天都被关在这个房间里,还有人不时的来抽他的血,还给他注射一些奇奇怪怪的液体之类的东西,让他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还每日昏昏沉沉的。
除了每日的一日三餐,几乎没有人给他说过一句话,除了梦中那个失明的小姑娘,就再也没人来看他了。
他脸色苍白如纸,白色的蓝条病服勾勒出他欣长的身形,面前的阳光忽明忽暗,他静静地站在窗前,伸出修长的食指在窗户上描绘着“张起真”三个字。
写完之后,就点着那三个字,轻声呢喃道:“张起真,哥哥,你是在喊我吗?”
他脑海里出现了那个小姑娘容颜,巴掌大的小脸,清艳又精致,弯眉下是一双漆黑澄澈的凤眸,灵动中带着茫然,乌黑流光的直发柔顺地围绕在脸侧,带有圣洁感的面孔如同寺庙中的神女雕塑,美的不食人间烟火。
一大清早,张起真就带着长生在格尔木疗养院里东摸摸西逛逛。
张启岚和张启山他们则去忙他们的事情去了,只有尹新月一人陪着她。
尹新月看着她带着长生在院里跟转圈圈似的,就笑着说:“你也不嫌累,快过来歇一会。”
“我不累,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张起真跟着长生的步伐,细细的记着路边的障碍物。
她要赶快熟记这里的一切路线,要不了几天她就不用长生跟着,也能自己一个人走出这个院子。
“你要是上哪,一定要带着长生。”尹新月还有点活没忙完,可又不能不管她,只好让长生跟着她,再说这院里到处都是张家的亲兵,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张起真跟她挥挥手,尹新月就进到屋里去了。
张起真差不多把小院的位置记熟了,就拍着长生的头:“长生带我去外面认识认识。”
长生便乖巧地在前面带着路出了院子,张起真一路摸索过去,迎面的寒风刮的她连忙捂住脸,整理了一下狐毛围裘,就把小脸缩在里面:“好冷呀,跟杭州的天气差不多。”
忽然一阵寒风吹过,她嗅了嗅鼻子好像闻到了一阵梅花的香气,于是她又使劲吸了两口。
她眸子一亮,惊喜道:“真的是梅花,长生,你快看看哪有梅花。”
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梅花树。
长生抬头望了四周一眼,低头狼吟了一声。
哪有梅花,四周都是光秃秃的。
她没有理长生的不满,而是顺着梅花的香气一路走过去,那梅香就越来越浓了。
长生一路跟着小丫头走过去,走着走着它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气味,就停下脚步在空中深嗅了两口。
它眸子一亮,真的是他,是他的小主子。
于是它欢喜的在张起真脚下狼吟着。
“长生,你怎么了?”张起真蹲下身子安抚着兴奋不已的长生。
长生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长生看她的小主子不明所以,于是咬着她的裙摆就往熟悉的气味拖去。
“长生,你要带我去哪?大哥说我们不可以乱跑的。”张起真被长生拖的不得不跟着它跑。
早上起来的时候,大哥交代过她,不要乱跑,尤其是西南方向,那里关着一些危险的“物品”。
她也不知道长生到底要带她去哪,她还要去摘梅花呢。
“长生,长生,你跑慢点。”
一道甜软的嗓音从不远处传到正在出神张起灵的耳朵里。
他眸子微微一动,下意识地看向声音的来源。
“长生,你等等我”
“嗷呜……”
是狼的声音,还有个小姑娘的声音,张起灵眸子一亮,这里怎么会有狼,难道是那个小女孩养的吗?
“长生,歇会再跑”
“呼……呼……”
看来是那个女孩跑累了在喘气,不过那嗓音挺绵软的,像是江南最缠绵的风,透着股清甜。
张起灵垂眸一笑,看来以后的日子不会在枯燥无味了。
接着他又听到一狼一人的脚步声,正渐渐的朝他这个房间走来。
他竟然还有些期待,迫不及待想想看看那个吴侬软语的小姑娘到底是谁?
接着他就看到一个身穿天青色袄裙的小姑娘和一只雪白的狼,进到了他的视野里。
他倏然惊住了,那个小姑娘的容貌和天青色的衣服,刚好跟他梦中的小姑娘一模一样。
他再往前看去,那双眼睛是没有聚焦的,而是茫然地平视着前方。
他内心莫名有一阵狂喜,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轻轻颤抖,要破茧而出。
那条雪白的狼一下跳到窗户上,眼睛湿润地冲着他不断地低低狼吟着。
他眼眶控制不住地惨然一笑,隔着玻璃抚摸着不断哀鸣的狼头,淡淡道:“别叫,我没事。”
张起真倏然一惊,这里竟然还有人,于是她怯怯地问:“长生,你在哪?”
长生又低低地狼吟了一声,张起真顺着狼吟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一不小心地摔倒在台阶上。
“哎呦”张起真疼的摔倒在地。
“小心。”张起灵下意识地喊出声。
看到她摔倒在地上,他的心莫名就疼了一下,在看到她的刹那,那股熟悉的感觉瞬间萦绕周身,他整个人仿佛被施法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分毫。
看到她摔倒,他才回过神来,嗓音轻颤道:“你没事吧?”
“应该没事。”张起真坐在台阶上揉着腿,抬头对着他的眼睛茫然问:“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大哥说这个地方是个做研究的地方,也是疗养院,就是干部退休住的地方。
张起灵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我醒来就在这里了,你呢,叫什么名字?”
她的容貌跟他梦里失明的姑娘对上了,那她的名字呢,是否也一样?
“我叫张起真,起来的起,真心的真。”张起真索性也不想动了,就坐在台阶上跟他聊着天,长生也乖乖地坐在她身边,狼眼却瞅着关在屋里的张起灵。
它的小主人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它黯然地垂下眸子,终于知道小主子为什么要带它来这里了,原来是来找他的。
她仰着头桀然一笑地说她叫“张起真”张起灵阴郁已久的心瞬间有一道阳光照进来,正在慢慢融化积年的冰雪。
周围的喧嚣声仿佛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梦里那个叫张起真的失明小姑娘和眼前的人儿渐渐融合在了一起。
张起灵看着小丫头那茫然的眼神,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终于安静了下来。
是她,张起真!
张起真感觉到了那双炙热的目光,有些羞涩地低下头,红着脸糯糯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张起灵久违的脸上露出了清晰的笑容,淡淡道:“张起灵,起来的起,山火灵。”
“啊,你怎么会叫起灵呢?”张起真大张着嘴巴,萌萌地对着他,显得特别可爱。
“不好听吗?”张起灵淡淡的嗓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张起真托着下巴想了一会道:“起灵,自古以来就是撤出亡者灵位,灵柩运走入土下葬的意思。”
怎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多不吉利。
她还没意识到她的名字和他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反而把重点都放在起灵的意思上了。
张起灵听了,淡笑出声,缓缓地垂下眸子。
他干的不一直就是这种活嘛。
从他醒来的时候算,大概已经被关一年多了,他也记起了一些零散记忆。
他是张家起灵,也是张家族长,还背负着一个重大使命,要用一生去完成。
张起真竖着耳朵听,好半天没听见他说话,就以为他生气了,于是她摸着脸尴尬道:“对不起呀,我说错话了。”
张起灵搁着玻璃窗户,遥遥望着她恬静带着歉意的小脸,嘴角微微上扬:“没事,一个名字而已。”
“你不能出来吗?”张起真站起身小心地抬着脚上着台阶,终于来到窗户前,用手摸着冷冷冰冰的玻璃,冰的她一下缩回手。
“出不来。”张起灵平静地注视着玻璃之隔的绝色容颜。
这是一张清艳动人的小脸,淡扫峨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白玉,柔光若腻唇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细碎的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甜美,而灵活转动的眼眸慧黠地转动,几分调皮,几分淘气,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从天而来的小仙女。
“你犯错了吗?所以要把你关起来?”张起真略歪着头,萌萌地问着玻璃里面的张起灵。
“不知道,自我醒来就在这里了。”张起灵眼神沉沉,淡淡地回了一句。
“难道你也失忆了?”张起真一脸复杂,犹豫了一番还是问出了口。
怎么问他什么都不知道,好像跟失忆了一样。
你也失忆了?这几个字让张起灵疑惑不已,盯着窗户前的小丫头,试探地问:“你——失忆了?”
“嗯,”张起真迷糊地抓了抓小脑袋:“我一觉醒来大脑里就一片空白,我的家人告诉我误吸了过量的忘忧散香,才导致我失去了记忆。”
看着她呆呆楞楞的可爱模样,张起灵淡然如水的眉目之间,不经意了绽放出丝丝缕缕的温柔,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你不好奇你之前的记忆吗?”
他心里隐隐升起一股怒火,对上她清澈茫然的眸子,升起的怒火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熄灭,怒火平息,反而多了一丝心疼和不舍。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个叫张起灵男人的嗓音,她心底竟然有一股熟悉感,总是不自觉的,他问什么就答什么,好像跟认识了好久的老友一样,甚至比老友还要亲热。
张起真摇摇头,把手贴在冰凉的玻璃上,软软糯糯的嗓音道:“不好奇,我只想往前走,不想回头看。”
不管她忘记了什么,那都不重要了,她只想走好自己的人生路,又不妨碍别人走路就行。
因为张起真知道,生命这出戏,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只有一往无前的往前走就行。
张起灵听了,心底深处泛起一丝深沉的悲哀,他目光骤然黯淡下来,看着玻璃上那修长又白皙的手掌,看了看自己的手,也把自己手贴了上去。
他抬眸看去,发现小丫头正在笑眯眯的对着他,阳光洒在她的头发上,闪闪发着光。
张起真感觉到玻璃对面他炙热的目光,小脸一下就红了,缩回手,赶紧垂下眸子,掩饰着心口的那一阵莫名的悸动,扣着手指道:“你想出来吗?我可以跟我大哥求求情,看看能不能让你出来?”
张起灵挑了挑眉,然后眯起眼,目光一转,森冷的意味自在其中:“你大哥是这里的负责人吗?”
她是什么身份,竟然能够得上这里的负责人?
“嗯,我大哥叫张启山是这里的负责人,这里的人都要听他的话。”张起真压根就没听出张起灵的话音已经变得森冷,还是傻乎乎地就说出了张启山的身份。
张启山,他就是因为他才被关到这里的。
让他如何不恨,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是他的妹妹。
张起灵紧皱着眉,盯着她不放,眼里泛起了冷光,蓦然看到她秀发上的银簪,淡淡道:“能把你秀发上的银簪给我吗?”
张起真眉头轻蹙,摸着秀发上的银簪,好奇地问:“你要它干嘛?”
她声音软软糯糯的,太像一只小奶猫了,连眼神都像,懵懵懂懂的。
让张起灵特想揉揉她毛绒绒的秀发,淡然的嗓音里就带了几分慵懒:“我有用处,你放心我不会自尽的,我还没活够呢。”
张起真拔下银簪,一头乌黑的秀发瞬间松散开来,闪着乌黑油亮的光泽,像一簇黑色的瀑布,从头顶垂落下来,披洒在她那单薄的双肩上,细长的脖子也被一圈雪白的狐裘围着,衬的那张小脸更加清艳动人。
张起真笑盈盈地对着他,晶莹的肌肤被阳光染的玲珑剔透,薄薄一层,似乎呵一口气就会融化掉。
让张起灵看得舍不得眨眼。
“我怎么给你?”
小丫头软软的嗓音唤回他痴迷的眼神,张起灵敲了敲玻璃上的一个小孔,刚好够细长的银簪塞进来。
张起真顺着声音把银簪举到那个小洞里,由于她看不见费了一番时间,才把银簪塞到小孔里。
张起灵一点一点的抽着银簪,等到头的时候银簪顶端的簪花进不来,可他又不想把银簪折断。
于是他看了一眼周围,听了一下动静,附近没有什么人,望着玻璃前的小丫头:“你躲开一点。”
张起真乖巧地往后退了几步,就听见一声细微的碎玻璃声,就心急的上前问。
“别碰窗户。”
一道急促淡然的声音提醒着她,张起真赶紧又往后退了一步:“是不是玻璃碎了?你伤着没?”
“我没事,你别挨到窗户,有碎玻璃,小心扎到你。”
张起灵的声音透过风声传来,淡淡的略带暖意。
“真真,你在哪?”
张起真倏地回头,正要回尹新月的话,可又想到这个人是被关在这里的,肯定是隐秘的,只好对着张起灵着急忙慌道:“那个,我走了,我有空再来看你,我会给我大哥说的,让他放你出来。”
说完不等张起灵回她,就着急忙慌的下台阶,又差点摔倒在地。
张起灵看得提心吊胆的,于是出声道:“你别急,慢慢走,让长生领着你走。”
“我知道了。”张起真跟着长生,一路摸索着出了张起灵的视线。
张起灵摸着手中的银簪,才发现银簪顶端挽的是桃花,还隐隐约约听到小丫头的甜软的嗓音。
“真真,你到底去哪了?我找了你好长时间也没见到你”
“哎呀,嫂子,你别担心,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能跑丢不成”
“还有长生保护我呢,不会丢的”
“真真,你刚在那里干什么”
“什么都没干”
什么都没干,你头发怎么散了,簪子呢?
“有可能是我跑的太快掉了”
“哦,回去,我再给你一个簪子”
……
张起灵听着渐渐远去的话音,摩挲着手中的银簪,遥望着小丫头消失的地方,目光中流露出难以言悦的孤独之情,情不自禁呢喃道:“真真,真真……”
突然脑海中一阵钝痛,一些零散的记忆涌现出来。
“哥哥,这是奖励你的”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哥哥,我爱你”
……
那个小姑娘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清晰地在他脑海中不断地涌现出来。
他勾唇惨然一笑,泪水滑落面颊,说出的每个字都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原来是她,我的真真。”
他就像一个被人丢弃的小猫咪缩成一团,肩膀微微颤抖着,用手捂住双眸,泪水顺着指缝无声的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