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去到镇上，找到银行之后呢？”白岸笙问向对面坐着的顾晨。

顾晨抬起头，面前并不算狭小的卧室里，更应该说是卧室改成的审讯室，在她对面依次坐落着人：白岸笙，周舟。而在他们旁边的房间里，陶子和李智朗坐着，在他俩面前的，就是夏四妮。

顾晨拒绝回答白岸笙的问题：“我妈妈……夏四妮呢？”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昏倒，醒来后就身处这样的地方。但通过这一系列问话和相处，顾晨可以肯定一点，对面的女人和男人并没有伤害她的意图，而且，他们知道的情况也许比她更多。

她妈妈为什么会死而复生，变成夏四妮？她找不出的答案，也许这两人可以告诉她。

但所有一切的前提都是在她的妈妈安全的前提下。

“她就在隔壁的房间里，休息。”周舟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我要和她在一起，你们如果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就要带她回家了。”顾晨说完站起身，她俯视着周舟和白岸笙，但她没继续动作，她在等他们的反应。

“那个，你们能不能把人先压着？”周舟压低声音靠近旁边的白岸笙小声问道。

“额……理论上说是能的，但针对的，必须是确认的伥鬼。顾晨这情况，还不够格。”其实够不够格，白岸笙也能将人强行留下。但她不愿意这样做，人类世界有他们的法律、道德评判标准。他们本就是特殊的存在，人类世界已经为了他们不惜开辟了不少灰色地带。如果还肆意打破规则，那终将乱套。

白岸笙很清楚，制定规则，就是要大部分人来遵守，为的是保护普通人的尊严和生死。一旦随意破坏规则，规则形同虚设，就不会再有人遵守。公信力的丧失，非一朝一日可以恢复，而这将带来的危害，则如毛竹，蛰伏不见，却在地下生根长达几千米，有朝一日破土而生，却再也没法遮挡。

“我是来自北海关的天师，我的工作地点大部分都在关外也就是人类世界，工作内容就是处理隐藏在你们之中的山海经异兽。你妈妈的这件事，就和山海经的异兽有关系，所以我们才会找上你。”

“你说的那个异兽，会伤害我妈吗？”

“很可能会，所以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一旦发现什么问题能及时联系我们。”

望着顾晨带着夏四妮离去的背影，白岸笙瞥见身侧的周舟突然有些恍惚，他和顾晨一样，他的生活也在不久前被打破了。她记得当初得知北海关消失近百年的关主在关外出现的时候，自己的惊诧和好奇。关主究竟是位什么样的人？

她拿到了周舟的个人信息，他的一生并不平顺，小时候不知道是被抛弃还是被拐卖，在一直找不到亲生父母的情况下，出生地、日期都不详的他被收养了。收养他的周家夫妇无所出，于是把他当作亲生儿子对待。直到，他7岁那年，周家夫妇生下了自己的儿子。

没过两年，周舟被送到了“奶奶”陈友文家，他和奶奶一直生活到现在。至于周央，她在3年前离奇失踪，至今仍未寻到人。

白岸笙知道，周舟并不想管北海关的事，更不想当什么关主。但周央的失踪和异兽有关，凭借这个原因，周舟和他的好朋友李智朗卷入了北海关的事务中。

“让她们走吧，放长线，钓大鱼。”周舟开口道，也把白岸笙的思绪拉回来。他们本来也不打算强留，再说了，也留不住。另一个房间里的李智朗和桃子神色却显得更为凝重。

“你探查到了什么？”白岸笙问向陶子，她是在场唯一的阴阳法的天师。

上古天师姜太公创立天师一脉，将山海经异兽绝于北海，本意就是重建秩序。因为北海所关异兽人力无法与之匹敌。

人类有自己生活的世界法则，北海也有自己的运行准则。北海关除了异兽，还住着普通人和天师，天师主分：道法，墨法，兵法，医法，阴阳法。五法纵横。古时候常说八卦太极，一阴一阳，讲究的就是个制衡之道。阴阳法求的就是平衡。阴阳法的法术不像道法那样凝炼，内部也不像墨法那样严苛，更不像兵法杀伐果断，也不同医法主掌愈疗之法。千百年的正统道术让道法在对付厉鬼，制服异兽时，更有力量；墨法则在后代摸索中，有了新的一套收服异兽之法；兵法主管刑狱，主要针对触犯律条的异兽、天师和需要净化的厉鬼；医法则是起到对北海关内天师的疗伤帮助，药物辅助。

阴阳法则对异兽有着一套独特的追踪术和辨别术，混入人间的异兽有心隐藏身份，天师想要将他们找到，只能靠阴阳法的天师。也是因为如此，阴阳法能够不断徘徊在其他四个派法之间。

北海关内，虽然没有任何一法真正做到独大，但主要还是以道法和墨法为主，阴阳法的处事原则向来只帮两法相争中处于弱势的那一方。北海关内一直维系着这样的平衡，直到一任关主出于私心将北海关门大开，致使人间异兽横行。从前的天师只少数可以离开北海关，来到关外擒拿厉鬼，自从关门打开后，越来越多如白岸笙这样的天师不得不频繁游走在关外。

以上这些，都是周舟这些时日听来的北海关内秘史。周舟听一半，信一半。

人都会捡自己想让别人相信的说，从白岸笙出现的那一刻，周舟就对北海关的一切有了戒备。因为白岸笙和周央长得一模一样，但她不是周央。她的脸和周央几乎没有区别，但是，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神态，她都不可能是周央。二十多年形成的性子，不是说变就能变得了的。而且白岸笙生、长在北海关内，是墨法一脉年轻天师中驭习术语、驯化异兽的强者。

“玃如的兽灵的确在这个小女孩体内，而且，这个小女孩体内还住着一个厉鬼。”陶子表达出自己探查到的结果。

玃如，山海经异兽。皋涂之山，有兽焉，其状如鹿而白尾，马脚人手而四角，名曰玃如。玃如擅长跳跃，速度极快，群居，以家为单位。一雌一雄两只玃如一生只育一个孩子。这也是他们找到顾晨的原因，白岸笙一直在追踪这只玃如，他躲藏在北海关外已经超过150年，更重要的是，他在关外害人。周舟和李智朗的初中政治老师温良行就是被害人。

这只玃如对温良行的爷爷下了蛊誓：亲人离散，一生孤苦，绝于三代。

蛊誓一旦生效，双方之间就产生了联系。玃如要用蛊誓让温家绝后，同样的，要维系蛊誓，玃如就必须在蛊誓生效范围内。也即以温家人为圆心，玃如必须在一定面积范围内才能保证蛊誓有效。白岸笙借温良行引出了这只玃如，但被他逃走。好在陶子追踪到了他，却没想到，追踪到的源头竟是夏四妮。

白岸笙皱眉，她开口将周舟的思绪拉了回来：“厉鬼，上人身了？”

“嗯，厉鬼上人身了。”陶子再重复一遍，即是回应白岸笙，也是再一遍告诉自己。

“厉鬼它不能上人身吗？”李智朗有些疑惑，他看电视剧里面演的，鬼上身还挺多的。

白岸笙摇头：“厉鬼并非异兽，有实体，可以被人所瞧见。厉鬼是人死之后的鬼魂，它在人间无法长时间逗留，大部分人死后鬼魂都处于意识不强的游离状态，地府之门对他们来说就像是磁铁，鬼魂会自动被吸引过去。但不是所有鬼魂都是这样，厉鬼就是例外。人的恶灵主宰了意识，有了意识就容易生出反抗，这就导致一些鬼魂费力挣脱掉了地府之门的吸引。地府之门本就更像是一个容器，它吸收着所有本该进入的鬼魂，它没有意识，更没有力量。所以这些逃脱掉吸引的鬼魂，地府之门管理不了，于是鬼魂游荡在人世间，怨恨让它们魂灵保持不灭，它们无实体，所以速度比人类更快，魂灵聚集，它们的力量比人类更强。所以，天师除了辖制关内异兽，还会清理北海关外的厉鬼。但我们不会对它们妄动杀念，我们只负责将厉鬼带回北海关押，等到化清他们身上的戾气后，再让他们回地府。”

“没错。”陶子点头应和，“厉鬼本来就是失去肉（守法）体的鬼魂。一般来说，正常人体内魂魄完整，没有多余的位置再放置魂魄了。所以，厉鬼是根本无法和这个人本身的魂魄抢夺□□的。更不存在说上人身的情况。”

“除非这个人刚死，在刚死之时，这个躯体本身魂魄离身，这一瞬间，肉身放置魂魄的位置出现缺损，厉鬼可以短暂上身，但时间很短。一般人通常会在死后30分钟到3小时开始出现僵硬，30个小时左右会持续僵硬。这段时间内，厉鬼就会逐渐无法掌控尸（守法）体，最终被躯体驱赶出去。肉（和平）体紧接着便会腐烂。”白岸笙和陶子不同，她时常在关外跑活，倒是听过这样的例子，但这也是她第一次亲身遇到。

“可是，夏四妮行动自如，思维清晰。根据顾晨的回忆，她已经把夏四妮从夏家村接回来有两天了。”周舟感到困惑。

“没错，所以这次的事情太诡异了。”

“也许，是因为她体内的玃如？”周舟想起以前做过的对照实验，实验的关键往往在于变量。根据陶子所说，玃如的兽骨在夏四妮的身体里。

“我也是第一次碰见，兽灵脱离兽骨，不仅存活还附在人体上的情况。”白岸笙点头，她总觉得，有些地方被忽略了，但她又反应不过来是什么。就像是灵光乍现的瞬间，她没抓住。

“为什么是顾晨呢？”周舟突然开口，好似在自问。

“什么意思？”陶子一下没有反应过来，有些懵住。

“对啊，为什么偏偏是她们家呢？”白岸笙重复道。

“白岸笙，你们是什么时候找上温老师的？”周舟问道。

“嗯……6月22日。”

“那也就是6天前，如果那个时候，玃如就发现了自己被盯上了。”周舟边说边回忆，“顾晨是什么时候接到那通来自夏家村的电话？她说的是，差不多5天前？”

巧合……不应该是巧合……怎么会有那么多巧合。顾晨真的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什么都不知道，和这一切都没关系吗？她究竟在这里面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去夏四妮家里。”周舟和白岸笙异口同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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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带着夏四妮的顾晨直接打了个车尽快回了家。在门关上的一刹那，顾晨脸上的笑容却瞬间消失了。她偏过头，望向身侧的夏四妮。

“妈妈，刚刚那些人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说的那个人，我觉得它可能不是好人……”顾晨的话还没说完，夏四妮就出声打断了她。

“木木，妈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夏四妮说完径直走到客厅的电视面前，她俯下身，拉开电视柜，拿出盖在上面的书，直到最下面出现一块红布。

顾晨走近，她看到夏四妮拂开红布，出现一个长方形的木制盒子。按下锁键，夏四妮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截骨头。顾晨顿时被吓得后退一步。那根骨头和顾晨的小臂差不多粗，长度大约是一个半的电视遥控器那么长，骨头颜色却是纯白。

“木木，把水果刀给妈妈拿来。”夏四妮盯着骨头，声音平静。

顾晨有些迟疑，但她犹豫了几秒钟还是转身将茶几上的水果刀递给夏四妮，“妈妈，你要——”疑问的话还没说完，只见夏四妮接过刀，划开自己的左手的大拇指。

“妈！”顾晨一把夺过夏四妮手上的水果刀，紧紧握住，随即慌忙转身，她将刀丢向茶几下，同时拿出茶几下放着的医疗包，慌乱地拿出里面的创口贴。

“不要怕，我割得很浅。”夏四妮冲顾晨笑了笑，顾晨这才注意到，夏四妮手上的伤口确实不深也不长，血一滴滴往下掉，正就落在那根雪白的骨头上。

顾晨凑近了看，雪白的骨头上并没有任何改变。血液渗进了白色骨头中，就像是瞬间被吸收了一样，白色骨头上看不出一丝痕迹。顾晨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见夏四妮将骨头放下，顾晨顾不得其他，赶紧将手上的创口贴递上去。

夏四妮接过，顾晨伸手刚想要摸摸那根奇怪的白骨，夏四妮眼疾手快一巴掌呼上去，顾晨吃痛收回手，她撇撇嘴。

“这到底是个啥玩意儿？不摸就不摸呗。”

“这是让我能重新看见你的神仙，不要随便冒犯。”夏四妮教育着顾晨，一年在嘴里不停地道歉，一副虔诚的模样。

顾晨在心里悱恻，什么神仙这么邪门，骗鬼呢……但当着夏四妮的面她又不敢当面直说。

“妈，这玩意儿，额……这神仙咱们怎么安顿他呢？”顾晨刚问出口，只见这根一直安静的白骨突然闪出了红光，下一秒，凭空消失了。

顾晨惊愣在原地，她下意识望向夏四妮，夏四妮也正好抬头瞧向她。那一瞬间，顾晨后退了一步，眼中是遮掩不住的惊恐。

“顾晨！”呼喊伴随着敲门声响起，夏四妮就像是一支射出的利箭，顾晨眼中闪过一道残影，在余光中，顾晨看见夏四妮径直跳过阳台的栏杆，纵身一跃。

敲门声继续哐当作响，顾晨这才反应过来，双腿有些打颤着去开门，走过这两步路时，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她家，住在19楼。

周舟拼命敲着门，终于有人来开了。

周舟瞧着有些失魂的顾晨，开口问道：“夏四妮呢？”

顾晨没有回答她，却条件反射地朝阳台瞥过一眼。

周舟心里一沉。

就在刚才，他敲门时，身侧的白岸笙从单元楼内的建筑内窗跳了下去。周舟大跨步快速来到阳台，探出头往下看，意料之中的失望，没有人影。他顾不上还在屋内的顾晨，随即转身，朝着楼下跑去。陶子和李智朗还在楼下等着。

李智朗和陶子原本所在的位置再次空无一人。周舟四下逡巡，担忧控制不住往上翻涌。

李智朗只是个普通人。

周舟冲出小区，四处观望，此时自然没有了李智朗他们的身影。不过，有时候人的直觉的确是一种直接而难以解释的事实。

在不远处，人群中，周舟锁定了两个男人。一个看起来和他岁数差不多大，另一个大约三四十岁，他们也似乎在找人。

他不认识他们，没有缘由，但周舟朝着他们的方向跟了上去。在周舟还没来得及靠近的瞬间，中年男人敏锐地将视线放在了他的身上：“关主？”他说出了在看清周舟后所说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