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床上的男人衣冠整齐，很难不让人怀疑昨夜经历过一场欢愉。

这一晚，其实什么都没做。

只是相拥而眠。

鹿之云蓦地坐起来，被子滑下肩头，她穿了件衬衫样式的睡衣。

坐起来才发现扣子好几颗都开着，确切地说，只扣了中间的两颗，领口敞了一大片。

昨晚她哭累了就睡着了，不记得这扣子到底什么时候蹭开的，也不记得封弦斐给她扣好，结果又被她蹭开了。

她只记得昨晚她痛哭过。

鹿之云抿了抿唇，低低骂了句“卧槽”，慌忙把衣服重新扣上了。

然后，利落收拾了一下，飞速出门。

赶巧今儿是除夕，她早前已经约好了朋友一起吃年夜饭。

前去的路上，Horner的电话就一直狂催。

昨天鹿之云发布的一条回应旧恋情的微博，让Horner很担心，早上一直给她发微信都没有回复。

鹿之云一进他家门，他就不停的关心。

“还好吗。”

鹿之云笑笑。

和前男友睡了一晚，怎么可能还好呢。

鹿之云顾左右而言他，只想尽快把封弦斐忘到脑后，平静地迎接新的一年，让糟心事彻底翻篇。

Horner是她合作的电影副导演，因为电影主题曲的工作，二人最近频频见面，互相熟悉起来。

正值农历新年，Horner一家老小的外国人第一次过中国年，倍感新鲜，Horner的妻子邀请鹿之云来家里一起吃年夜饭。

Horner全家人都很喜欢这个甜美娴静的小姑娘。

整个下午，鹿之云都在厨房里，或者帮帮忙，或者聊聊天。

闲聊间，Horner无意中聊到当初她与动漫电影签约仪式上，总导演曾送给她一个星际娃娃当作纪念品。

那个纪念品其实来历成谜。

它并不是导演组为鹿之云特地准备的。

赠送礼物的另有其人。

Horner猜不到是谁，也猜不到那个娃娃玩偶的意义。

他只当一个闲聊谈资，讲了出来：

“小鹿，我们送你的那个星际娃娃其实是受人所托，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在偷偷喜欢你、送你礼物呢。”

鹿之云羞赧一笑，先是当作玩笑话，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你是说那个星际娃娃的纪念品！？”

鹿之云立马猜出了真相：

“它是那位叫Fidelio的神秘投资人送的么？”

Horner恍然，也附和：

“嗯，很可能是他。”

鹿之云面露尴尬之色，眸色闪了闪，不便再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那个星际娃娃原本是她小时候送给封弦斐的，算是二人曾经的信物。

后来摔坏了，并且已经归还给封弦斐。

没想到，星际娃娃经过修复，模样连她也没认出来，而且兜兜转转又回到她手里。

归还方式特别迂回。

封弦斐匿名投资了动漫电影《星际娃娃·终结篇》，他就是导演口中的神秘投资人Fidelio。

所谓的“电影纪念品”也是他托总导演送给鹿之云的，其实跟原来的信物是同一个娃娃。

Horner随口一问：

“你和Fidelio认识？”

鹿之云微怔，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

她一直以为，封弦斐投资电影，是故意假借工作之便，施舍她、让她感恩戴德。

因为他指定了她，所以导演组才找她合作的。

也就说，导演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Fidelio是认识她的呀。

鹿之云理了理头绪，回答副导演Hornerd 的问题：

“电影总导演可能没跟你提起，我和Fidelio确实认识。”

“不对，总导演也不知道你们认识！！”

Horner这个浪漫的意大利人开始严谨地分析时间线：

“Fidelio注资时，我们都以为他是带资进组，但他没有提出任何条件！”

“后来我们物色主题曲的演唱者，他也没有干涉，全部都由导演组敲定。”

“正好那个时候，你的幼儿园才艺表演视频在网络很红，小时候的你自弹自唱《星际娃娃》主题曲，引发影迷的集体怀旧，因此总导演才关注到你！”

“后来考察了一段时间，我们导演组一致认为你是最适合演唱主题曲的人。”

“小鹿，你的音乐才华太让我们惊讶了！”

鹿之云被夸得脸有些绯红，谦虚诚恳的道谢，而后便笑眼弯弯不再言语。

心事辗转着。

Horner一席话，无意中解除了她一直以来的某个误会。

心情莫名的好。

原来，导演组选择与她合作，并不是封弦斐给她开的后门。

导演是出于对她能力的认可，觉得她适合，才让她来创作的主题曲的。

原来，封弦斐并没有掺和她的工作；

原来，事情是这般巧合；

他只是投资了一个电影项目，好巧不巧，这个项目正好找她合作，仅此而已。

接下来的年夜饭大餐，鹿之云胃口不错。

一是中午没吃饭，二是Horner太太的厨艺太赞了，纯种外国人竟然能做出这么正宗的中国菜。

尤其那道糖醋排骨，吃撑了还想吃，可惜小鸟胃实在装不下了。

Horner打趣道：

“剩下的你全部打包带回家吧。”

“我来装餐盒。”

Horner太太帮忙挑选有肉的排骨，并且细心嘱咐道：

“有些肉少骨头比较大，小鹿你就别吃了，拿去喂狗狗吧。”

“你家有狗狗吗？”

Horner补充问。

鹿之云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封弦斐这会儿大概已经离开她家了，年夜饭他总该回封家大宅团圆的。

饭后七点钟左右，鹿之云拎着一盒糖醋排骨，晃晃悠悠回了公寓。

客厅里冷冷清清，倒也不至于失落。

这个春节她仅休一天假，本来就没有年味，她也不需要年味。

鹿之云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把打包盒放进冰箱，她轻轻推开门，明亮干净的厨房里，男人长身玉立。

这是个堪比画报大片的背影画面。

封弦斐正在料理台前优雅切菜，准备两人的年夜饭。

无独有偶，他已经做好了一盘糖醋排骨。

热气腾腾，色泽红亮，比打包盒里的那份更加香甜诱人。

封弦斐浑然不知她已经回来，专心于案板，吸顶灯洒下的光线让他整个人都仿佛发着柔光。

这个场景无论从感官上还是心理上，都足以令人怦然心动。

***

今天是除夕。

封弦斐从鹿之云的床上醒来后，一直没离开她家。

破天荒的，第一次搞年末大扫除、第一次下载买菜app、第一次亲自挑选食材，还特别留心的买了特级嫩排骨，肉肉超多的那种。

鹿之云在外头吃饱回来，看到他还在公寓里，非常意外。

更意外的是，他十指不沾阳春水，长得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模样，如今看起来却像很会下厨的人。

动作不徐不疾，刀法熟练，井井有条。

不得不承认，封弦斐这狗男人脑子真好。

从小到大的学习能力都是天才级别，攻克得了航天技术难题，也掌舵得了世界五百强企业，就连下厨做个菜都无师自通，比名厨还要技高一筹。

糖醋排骨色泽极致，多宝鱼莹润可爱，白灼生菜青翠欲滴，香气诱人阵阵扑鼻。

鹿之云超级不争气的，又吃了一顿。

“合口味吗？”

封弦斐小心翼翼的问。

鹿之云颔首，衔着一颗珍珠丸子，“嗯”了一声回答。

回忆前三年的除夕夜，他通常先回封家吃团圆饭，然后转场跟她吃第二顿年夜饭。

今年正好相反。

她在Horner那儿已经吃过了，回家吃第二顿。

这顿再吃也吃不下多少，她轻轻放下筷子，看他吃。

四目相对，气氛有点尴尬。

可毕竟是年夜饭，让他孤零零的独自做菜独自吃，未免太过冷血。

鹿之云突然想起打包带回来的糖醋排骨，便拿上桌来。

封弦斐这才知道，她回家晚的原因。

“你在外头吃过了？”

鹿之云点头，把打包盒往他面前推了推。

“朋友太太做的，要尝尝么？”

封弦斐扫了一眼那份排骨，原本冷冷的眸子又回了温，戏谑：

“在外吃饭还惦记着家里，特地打包带回来，是怕家里人饿了吧。”

“不是。”

鹿之云如实的答：

“朋友太太让我带回来喂狗的。”

“狗呢？”

封弦斐神色秒沉。

据他所知，她家根本没养狗。

鹿之云挑挑眉，意思再明显不过——

修勾你就快吃吧。

封弦斐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眼尾轻挑，笑意盈眸，俊美得很。

尝了一口外带的糖醋排骨，他点评：

“还行，但是你家小狗说，不如它自己做的。”

“小狗可不是我家的，吃完了赶紧回自己窝去。”

鹿之云没好气的下逐客令。

封弦斐：“那你给我夹菜，这样我吃得快。”

“你咋不说还要我喂呢？”

果真是喂狗啊！

封弦斐为了证明自己吃不快，故意抬了抬小臂，光荣展示昨天被她咬破的伤口，接着又撩了撩衣领，给她看侧脖上的咬痕。

“都是你咬的。”

到底谁属狗？

封弦斐“负了伤”，心情却大好，漆色的眸子璀然。

旧伤尚愈，又添新伤，谁叫他活该呢。

昨晚就因为他强行告白，她才咬他的。

咬出了血，她就开始哭，哭得迷迷糊糊，他的卫衣都被她眼泪弄得湿透了。

再后来，她浑浑噩噩的在他怀里睡着……

鹿之云掖了液头发，脸颊渐渐泛红。

联想到床头柜里的星际娃娃，她开口提到：

“电影导演送我的签约纪念品，其实就是咱们小时候那个玩偶，对不对。”

封弦斐慢条斯理的吃鱼，吃完了又用湿纸巾拭了拭指尖，安安静静的看她，眼神清明，慢悠悠的回答。

“小时候，那个娃娃被你送给我之前，它是你最心爱的玩具，因为你从小就喜欢动漫电影《星际娃娃》。现在，你以自己的才华，参与到这个电影的创作。所以这个娃娃就是你成长的最佳纪念品，不是么。”

“成长的纪念品……”

喃喃重复这句话，鹿之云的桃花眸凝了凝，唇角翘起来，脸上的笑似雪后清露。

“它也是一段恋情的纪念品，感情虽然已经结束，但是我学会了很多，其实我要谢谢你。”

“……”

封弦斐看着她，目光平静了然，等她把话说完。

“谢谢你和我在一起的三年时光。”

鹿之云上半身往餐桌前倾了一寸，像是在做正式的告别：

“我会留着这个娃娃，常常拿出来看看，回忆你，回忆从前，同时也用它来激励我自己，在今后的人生里更加勇敢。希望你也……”

“我也会更加勇敢，在面对感情的时候。”

夜色苍茫，灯光柔黄，他的喉结滚了滚，眼神微动，就像冬夜雪地里的烛火。

鹿之云深深望进封弦斐的眼底，而后淡粉的樱唇微阖，极浅极浅的一声叹息声散尽。

良久，她又拾起话茬，问道：

“那个星际娃娃被我摔坏过，好像有个零件碎掉了，你自己粘好的吗？”

“我试着粘过，不复从前的样子，只能补一个新零件。”

封弦斐模棱两可的回答。

鹿之云也没有继续追问到底是怎么补的。

她猜测大概是用某个塑料材料重新修复了一下吧。

她没细究，也就没有发现星际娃娃怀里重新修复的那颗爱心——

何其的璀璨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