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地牢,却似有风拂过,烛火狂乱的跳跃起来。
此时,燕十九才发现,这牢笼的周围,居然是一圈又一圈的棺材。那些棺材头对头尾对尾的连接在一起,以牢笼为原点向外扩散,每一个棺材的棺材头上都镶嵌着一根红烛。现在,所有的红烛一根根开始点亮。将整个地宫映的灯火通明。
邬瑶诚恳道:“……有点让人害怕。”
燕十九点头应和,“有点阴间。”
只有十七接受良好,他比划了两下,道:“江山烟雨楼的惩戒堂就长这样,不过,那里常年不太通风,积攒的血腥味一点也不好闻。”
木匠静默了。他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岁月的痕迹在他的脸上展露无疑,他的手抖了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女孩的雕像,女孩生的明媚,笑靥如花。他又把女子的雕像拿了出来。
商辛瓷看着他焦黑的手,“……你遇到了谁?”
“那落迦。”木匠没有再说话,只是对商辛瓷行了一礼,“圣城赐福,无量优昙。”
“圣城赐福,无量优昙。”商辛瓷在他的额头轻点了一下,随即,她拿出一面镜子。
木匠突兀的说,“我没能杀了墨天衡。”
“无妨。从今以后,你再也不用……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你可以与你的妻儿,永远在一起。”商辛瓷的手中蕴出一面灵镜,长相竟与墨天衡手中所持一般无二。
“躺到棺材里去吧。”她轻巧的说。
木匠打开一个空棺材,十分平静的躺了上去,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像是终身的夙愿终于得以了解。
“摸摸它吧。再睁开眼,你就能看到你的亲人。”
木匠伸出手,微微触摸青玉镜。立时有一道乳白的光晕笼罩了他。他缓缓的闭上了双眼。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两只木雕。
燕十九他们看到这样的画面,纷纷不再吭声。商辛瓷要是看他们不爽,也让他们去摸摸镜子,那还得了。
“第七十九个。第七十九个决定进入镜城的人。”商辛瓷说。
“镜城?”
“那里,是现实的终结,是梦境的开始。”商辛瓷摸了摸这面镜子,“我们这么做,是为了让人类不再痛楚。现实如此痛楚,为何,不在梦境中沉眠。反正,预言的终末,即将到来,所有人,都逃不出这命运的催折。”
“……什么命运。”
“第三次天裂即将开始,所有人,都逃不过倒灌的黄泉之水。”商辛瓷说。
“黄泉之水,恶浊难当。这一次的天裂,将比上次,上上次,更深重,更灾劫。修真者可以开山、辟海、毁天、灭地。
但,他们如何能用手中的剑来拨乱反正、理清时序?这非是人力可以阻挡。更何况,魇,又将再出。”
邬瑶:“可是,五百年前……”
商辛瓷打断了她,“两次天裂,都是白玉京的人弥合牺牲。但,白玉京早在五百年前就销声匿迹。更何况,天问剑已经遗失了太久太久……”
十七从中听得一些讯息,“弥合天裂,与天问剑有关?你是如何知道此等密辛。”
商辛瓷没有说话,她只是一步步踏出地牢,声音在黑夜下显得格外幽邈。
“玉衡固已骖,羲和若飞凌。四运循环转,寒暑自相承。冉冉年时暮,迢迢天路征。招摇东北指,大火西南升……年命特相逝,庆云鲜克乘……”
然后,她忽又回转,“这样,是不是显的我格调高雅?”
她并没理会燕十九等人的反应,微微笑了笑,转头又哼起了歌,听语调,似是江南那边的民谣。歌声渐哼渐远。
*
“天裂?黄泉?大灾劫……我本以为后卿只是想创造一个乌托邦,没想到他是真的要创造一个乌托邦。说真的,我们不如努努力造造船。或者,我们也可以建立白玉京这样的浮空岛。话说,你就这样轻易的……相信了他们。”
尹蓟并没有再说什么。她凝视着墨天衡,“……你,真的,再也没有听闻尹明珠的消息?”
墨天衡摇了摇头。
她摆弄着一面镜子,摆弄了好一会儿,“我相信,我相信的。”
墨天衡没有再同尹蓟说话。尹蓟这样的人,是一个固执的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也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如果不是这样,当初,她就不会那么冷静的看着尹家的人自相残杀而死,临最后还要嘲讽一下尹明珠。
关山月当初本来是想收她为徒的,后来,哪怕尹蓟在大殿上做出那样大事情。关山月还是很欣赏她。她说修真界中人就是要快意恩仇,尹蓟这样的很不错,以后必大有作为。只是,那时候尹蓟已经销声匿迹了。再见的时候,尹蓟已经成为鬼城的一员。
墨天衡询问尹蓟现在修炼的是何种术法。尹蓟倒也没有隐瞒。
“我的年岁,其实已经有些大了,毕竟,荒废了那么多年。”当初,是尹家的人隐瞒了她的灵根结果。那时,她年岁也不算大,虽然有些许疑虑……疑虑过了,便也过了。
“现在,我正在温养自己的根骨,学一些符篆阵法。每天也有纳灵吐气,蕴养霞光。修炼的是《育灵诀》与《清净真要》。不过,一想到三年之后,劫难将至……感觉自己的速度还是太慢。”
“后卿是想把全天下的人都装到镜城里。这样做,真的好吗?”
“生就是死,死就是生。虚就是实,实就是虚。或许,有的人,更喜欢在梦境中了却此生。没有痛苦,也没有烦忧,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我要回昆仑道宗了。后卿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总之,我是不想管这烂摊子。”
“……墨仙长真是,一点拯救苍生的念头都没有。”
墨天衡无奈道:“我只知道,后卿必败无疑。话本上都这么写。总会有救世主的,这救世主可不是非我不可,我也当不了救世主。尘埃落定后,记得替我对救世主说声谢谢。”
“你相信救世主?那,你觉得,天裂之乱,是否会被救世主弥平。”
“……如果非要救世主来救世,这个世界还是快点毁灭比较好。我走了,你保重,对燕十九他们好一点。我相信,你不会对他们做什么的。再见了。”
墨天衡迅速的走了。他算是知道,多管闲事一定没有什么好事情,凑热闹也是。如果他不来凑这个鬼城的热闹,现在的他还舒舒服服的呆在天衍峰呢,何须这样跑来跑去。
他召唤不群御剑飞行,不出半天就来到昆仑道宗。出人意料的是今天的昆仑道宗显得格外的凄清。只有几个零星的弟子在巡逻。
他下了剑,走向那几个弟子。那几个弟子先是一惊,然后是如临大敌,“……你是谁?”
“我是……”
“你可别说你是道宗的人。我在道宗扫了七十年的地,从没有见过你这么好看的人。你一定是鬼城来的吧,想借机给我们看你的镜子。”
“……天衍峰峰主墨天衡。”墨天衡从袖子里取出代表峰主身份的腰牌,感觉鬼城搞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大寻常。
弟子仔细的辨别了一番腰牌,终于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无礼,于是羞赧的向墨天衡道了歉,随即,脸容立时凝重了下来。
原来,墨天衡一行人走后不久,便有穿着昆仑道宗道袍的人开始四处坑蒙拐骗。说什么只要触碰镜子就能财源滚滚否极泰来。总之,说的是天花乱坠。这种拙劣的手段本不至于骗到众人,但众人总是想,反正是在昆仑道宗境内,况且还不收灵石,摸摸怎么了。
凡人小孩子都知道不要触碰陌生人的东西,这些修炼有为的弟子就傻呆呆的把自己搭上了。摸了镜子的人,都晕倒了,像是被什么收走了灵魂。这放在哪里都是邪魔外道的手段。
后来,这些手段渐渐开始升级。
弟子的脸色明显有点难看,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现在,我们连水都不能触碰。但凡是可以映出我们的身影的……都将收取我们的灵魂。用法术凝镜也不可以。更重要的是,这,似乎与修为无关。天灵峰峰主就以身作则尝试了一下,不出一息,就失了魂。”
后卿,真有你的。
墨天衡摸了摸自己怀里的镜子,心下感觉有些……他照过这面镜子,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他御剑前往天衍峰,在天衍峰的竹林里找到了正在练剑的褚清河。
褚清河并没有注意到墨天衡,他正全神贯注的练着剑,直到练完了那一套剑招,他才发现墨天衡。他依旧穿着白衣,面目清俊,只是眉目间有些倦意,只是站在那里,便将天下的颜色衬托的宛如尘土。竹影斑驳的投影在他的身上,像是墨染的一般,褚清河蓦然觉得,光阴在他的身上停止流淌。
墨天衡见褚清河练完剑,挥手示意他过来。他向褚清河询问昆仑道宗近些天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