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阴沉。大雨洒在油纸伞的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墨天衡看着天，乌云遮蔽的天，渐渐升起一轮月亮，而这月亮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一轮饼。

不是墨天衡修辞水平不过关，实在是……当你看到一张饼，一张真真正正的饼挂在天际，你也会像他一样逻辑混乱。一张月亮？一轮饼？上面甚至还撒着芝麻。这是一个何等的造物主以何等的心情创造出的世界啊。自来到镜界，墨天衡一直都是镇定自若，唯有此事让他深感内心复杂。

空气逐渐变得潮湿了起来，带着微微的冷意。墨天衡迈步在微有些泥泞的小路上，环顾四周的绿植。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一个山洞。一个覆盖着枯枝烂叶的山洞。不妨进去避避雨。墨天衡一边这样想，一边迈入山洞。洞内竟是有人。

洞中人穿着半黑半白的衣服，坐着一个骷髅头。正专心致志的用自己的剑拨弄着篝火，听见动静，他微微扬起脸。他约莫二十几岁，有一双单眼皮，眼尾微微上翘，看人的时候带着一点不易被人察觉的艳。最引人瞩目的却是他的异瞳，一只海蓝一只鎏金。

墨天衡抖了抖自己的油纸伞，将其放到一边。他并没有和此人搭话的打算，毕竟，他的性情本来就算不上有多热情。但他还是忍不住将自己的视线在那人的衣服上多停留了一瞬，毕竟，再怎么说，这种左半边是白色，右半边是黑色的装束……着实不多见。

“你觉得我的衣服很奇怪么。”对面的人闷闷的拨弄着篝火，随即又向墨天衡投来关心的眼神，“你穿着这么素，是最近，家里有人去世么。”

墨天衡：“……”

墨天衡靠篝火靠的近了一些，决定为自己的衣饰正名，“你仔细再看看。我的衣服可不是麻布，这是云锦。还有啊，这上面可是有许多暗纹的，在日光或月光的照耀下散发淡淡的辉光。”

他认真的看了看，“……好麻烦，一眼都看不出来。看不出来，等于不存在。”

“我叫戚颜。你呢。”他把剑从火堆里取了出来，示意墨天衡看它，“这是我的剑，我的朋友。剑名无相。你也可以叫它不要脸。”

那是一柄奇形怪状的细剑，剑身缠绕着荆棘尖刺。

突然，缠绕在剑身上的荆棘活蛇一样游动了起来，发出锁链碰撞的声响，表面覆盖着的黑色的尖刺渐渐被绿意覆盖，不出片刻，青绿色的藤蔓已经缠满剑身。

“……它总是这样。”戚颜镇定自若，“听说，这柄剑，是用若木失落的木枝铸就的，所以，它具备半枯半荣的特性。当它是荆棘尖刺的形态，属性便是枯，尖刺上蕴藏着人间的至毒，当它是绿色藤蔓的形态，属性便是荣，将它插入人体，非但无伤……还具备着清热解毒的功效，副作用就是人会变的非常悲伤。我不太懂其中的原理。”

“等等。”墨天衡制止了他竹筒倒豆子一般的行为，无论怎么想，一个人，都不应该把自己的武器、特性什么的告诉一个陌生人吧。戚颜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额……那，你坐着的这个骷髅头也是你的武器吗，如果不方便，那就……”墨天衡一进山洞就看见了这个骷髅头，对这个骷髅头还是蛮好奇。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虽然是灵蛊宗的人，但灵蛊宗也是正道的一份子，我们只用人的□□，是不用人的骨头的。”

这位朋友，听听看你究竟在说什么。墨天衡看着那个骷髅头。

戚颜顺着墨天衡的目光看向……被自己坐住的骷髅头，有一点诧异，“你为什么会觉得骷髅头是我的武器呢，谁会坐自己的武器？”这句话真的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刚才是谁，拿着无相剑拨弄篝火来着。

“那……这个骷髅头是？”

“本来就在这山洞里啊。我觉得这还蛮结实的，就擦了擦灰把它当成板凳了。”

“……”你还是先起来吧。

戚颜乖乖的站了起来。墨天衡把那个骷髅头抱起来，连作了三个揖，口称冒犯，“不知道您是谁，多有冒犯，请勿得罪。若有怨怼，万勿找准罪魁。”

“它只是个骷髅头。我想，它是不会去找你麻烦的。”

废话，他墨天衡又没有坐它。墨天衡把骷髅头端正的放在篝火的旁边，随即打量起戚颜，这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怪胎啊，浑身都透着一种格格不入的味道。灵蛊宗？他似乎听过。

“我是灵蛊宗的大师兄，此次，是来追拿我的师妹。我的师妹叫乐容，她盗走了灵蛊宗的至宝，还废了师尊的双腿，悖逆恣肆，肆意妄为……”戚颜又开始很认真的描绘起乐容的装扮与性情，紫衫银铃，胆大包天。

“可是，我被困在这里了。这个山洞。我已经在这里坐了三天。可我始终找不到出去的路。”戚颜指了指洞口，“我一直在洞口外打转，不管怎么转，还是会回到这里。这就是传说中的鬼打墙吧。”

墨天衡试了一下。没有阻碍。于是他又返回山洞，邀请戚颜和他一起走。鬼打墙就在这时发生。

墨天衡第三十二次再度看见山洞洞口时，终于抑制不住的叹了一口气。

“先睡一觉吧。”戚颜倒是满不在乎，随即，他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墨天衡，“……我可以枕着骷髅头睡么。在家里的时候，我一向都需要很高的枕头才能睡一个好觉。”

墨天衡，墨天衡其实并不觉得枕着骷髅头睡觉有什么不妥，关键就在于这个骷髅头介意不介意。自己死后，如果只留下一个骷髅头，他愿意让别人枕吗？好像，是有点介意的。

墨天衡将神识探入储物戒，寻到一个玉枕递给戚颜，“把骷髅头给我吧，你枕这个。”

戚颜接过玉枕上下翻覆了一通，算是满意了这个交换，自顾自的到篝火旁边去睡了。墨天衡并没有什么困意，但他想，自己还是需要小睡一下补足元气，便也闭眼抱剑打坐了起来。

混沌中，墨天衡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手中正捧着那只骷髅。而骷髅，在讲话。

“小友，不要惊异。是我在和你说话。”骷髅头动了动，莫名的居然有些慈眉善目。

“……我没枕你。”墨天衡说。

“我知道你没枕我。但是，我可是骷髅哦，骷髅在和你说话，你居然没有丝毫的惊异？”

“不，还是有点惊异的。”墨天衡的态度很诚恳，“如果我没有记错，在睡觉之前，我似乎并没有问过你那五个问题。”

“五个问题？”骷髅头疑惑。

“你是贪名图利翻下错误沦落至此吗？还是遭遇了亡国恶事，惨遭刀斧砍杀。或许你是耻辱羞愧离家出走而死？亦或者是饥寒交迫？再或者是年老力衰？”

“……那都是生前的事情了。我已经死了，死了，就没有尘世的辛劳。”

“这种感觉好么。”

“很好。上不受君主的统治，下不受官吏的搅扰。不冷不热，不饥不苦，甚好。”

“仅仅是如此……便好么。也许，人与人也是不同的。我是修真者，并不受君王的统治，也没有官吏的搅扰。我已入辟谷之境，可以餐风饮露，不饮不食，甚至可以御剑飞行。但，我并没有‘甚好’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我还活着？再或者，是我太过贪心？”

“也许是因为，你还有心。”骷髅思索了一会儿，深深的叹息了一声，“我的身体已经腐朽，我的心，早已流落，只剩下这副骷髅头。我也已经很久都没有神智了。大多数的时候，我都在‘空寂’的游荡，没有思想，没有喜怒，依附在万物的变化中，随自然的变化而变化。昨天，我会是一滴雨。今天，我会是一片云。明天，或许，我又会化作一抹阳光。这样的乐趣，是没办法用言语形容的。”

“这何尝不是大道的终极呢……我应该这样说才对。”感觉很像相声的捧哏。

墨天衡如此感叹着，随即，他又说，“那我希望我这辈子都不要达到这样的境界。这样的境界是属于圣人的，根本不属于我。我还是更喜欢……尘世的幸福？”

“……你是有大慧根的人啊。”骷髅头喟叹一声后就化作青烟消失了。墨天衡的心中却满是疑惑，慧根？他居然说自己有慧根。他究竟有没有听自己的话？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微亮。墨天衡看向骷髅头所在的地方。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一旁，戚颜躺在稻草里睡的正安稳。墨天衡起身，抚了抚袖子，向山洞外走去，看见一轮……正常的太阳。不知怎的，墨天衡居然松了一口气。

这时，一团绿色的火焰突然跳动着钻了出来。

“玄波？是你。”墨天衡惊讶道。

“是啊，是我。”火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