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凤麟洲边界，有魇祸出没。而且，灵蛊宗最近也出了事，听说，是被灭门了。只遗留下一个圣子。你接任宗主之位，其余的宗派，都开始蠢蠢欲动，想必是想分一杯羹。你的修为，到底达到了什么境界？”

“……分神。”

顾重华脸色微变。

在修真者，贸然询问别人的修为是不礼貌的，但顾重华对此事实在很在意，而且，他知道，顾苍黎并不在意此事，一定会将自己真实的修为和盘托出。但他实在没有想到，顾苍黎的修为进展竟然有如此迅速，是……师尊对自己藏私了么。还是说，顾苍黎就是这样惊才绝艳的天才。

他想学炼器，就能成为天下首屈一指的炼器大师。他想学练剑，立时把所有人都映衬的像是皎洁月光下的幽微萤火。

顾苍黎一直注视着顾重华，又道：“是天问剑的缘故。”

得到的同时，是失去。天问剑，这柄貌似清圣的剑，却含着那样的煞气。

顾苍黎想，他大概能明白，他的师尊……为什么那么对待他。顾重华只是在这里呆了一会儿，就离开了。顾苍黎没有送他，只是目送他的背影。

成为宗主之后，他忙碌了不少，许多公务都需要他去处理。孤雪藏锋地处偏僻，常年蕴有冷意，从幼时起，他就一直居住在这里。他走进自己的房间，推开最里侧的一扇门，门外是一处天台，从此处下望，可以看见缥缈的云海。极目远眺，远处就是昆仑，云雾缭绕，仿若仙人的腰带。求仙问道。道，在哪里？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

年幼的时候，他曾想探寻世间万物的道理。现在，他已什么都不去想。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青玉镜。此镜乃是他的师尊所赠，意为正衣冠、明品行。这是他此生所赠给他的第一件……生辰礼物。是训诫。

青玉镜已经沉寂了好一会儿。再没有陌生人的声音传来。他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理应是无所谓吧。在神庙的时候，他摆弄青玉镜摆弄了好一会儿，未见青玉镜有什么反应。

此时，他又听到了青玉镜里传来的声音。

墨天衡在破庙里摆弄着这突然坏掉的青玉镜，他的体力已经逐渐恢复，脑海中的隐痛也逐渐散去，只是身体的伤痕依旧在跳痛，火辣辣的，肆无忌惮的向墨天衡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他若有所思的往青玉镜的镜面上滴了一滴血，血开始缓缓渗入青玉镜，随即，青玉镜闪过一抹幽光，通讯正常恢复。

现在已经是正午，灿烂的阳光洒在墨天衡的身上，让他觉得有些刺眼，于是他往阴影的地方挪了挪，顺便移了移符篆的位置。

与木匠对战的时候，战势迅速，他根本来不及取出符篆，更何况，高阶符篆的使用过程也堪称繁琐，他在这狭窄的神庙里根本拉不开距离。

这个名叫‘旺财’的网友，也是个修真者，同为修真者，在某些事情上，也一定会有自己的见解。

“可以让雕塑活过来的，是什么术法。”

反正是网友，说话自然可以不用那么拐弯抹角。但，话出口，墨天衡就意识到这似乎有一些不妥。无他，修真界的各种典籍都是被各大世家、各大宗门牢牢把持的，有的典籍更是非本宗门弟子不能借阅。弟子的权限还根据等级进行划分。他这样问，大概率得不到什么。

他与他是素昧平生。雕塑化灵，感觉也不像是什么低级的术法。

“应当是塑灵之术。”对面的声音很平静，“这种术法，可以借雕塑为媒介，蕴养出‘灵’，虽然说是‘灵’，但它们并没有自己的意识，只是按照主人的愿望进行活动。此等术法并不拘泥于雕塑，画卷什么的，都可以。”

顾苍黎站在天台上给墨天衡讲述塑灵之术，镜子里传来呼啸的风声。

墨天衡询问，“你在御剑飞行？”

“不，我只是站在悬崖上听风。”

顾苍黎说话流畅了不少，不似初时那般艰涩，“风，吹拂过万物的孔窍，又从万物的孔窍中钻出，有的风像湍急的流水，有的风像细微的呼声，我年少的时候，最喜欢听风，听风的时候，总觉得所有的疲惫都被尽数消除。可是，现在，我听不到风声了。”

墨天衡可以从青玉镜里听到呼啸的风声，顾苍黎却说，他听不到风声。墨天衡明白，对镜的道友大概是有什么烦忧。

墨天衡：“你听不到风声。所以，你的疲惫没办法被消除。是什么让你感到疲惫？或许你可以同我倾诉。你我素昧平生，是纯然的陌生人。有些事情，就该对最陌生的人倾诉。”

最陌生的人。这个词语让顾苍黎的心微微一动。然而，也只是微微一动。他并不喜欢和别人倾诉自己的心事，但，这个陌生人的话还是让他心头一暖。很快，这股暖意转为极彻的冰寒。他下意识看向天问剑。

天问剑，这个传承了五百年的剑，有一个与它的声名不符的样子。这柄剑的剑刃有三尺八寸，说是剑刃，望着却如同是一条生了绣的铁片，没有剑鞘，只在剑柄上缠绕了三尺白布，不用剑的时候就用白布将剑缠裹。剑刃上覆盖的铁锈是血一般的颜色，散发着血一般微腥的味道。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一柄剑，会比它更简陋。也没有任何一柄剑，会比它更可怖。

看着它，顾苍黎就想起藏书阁顶楼里的那个秘密，那是只有宗主才有资格查阅的典籍，那本《竹书录》中，记载着天问剑那血腥的过往。那时，天裂之乱已开始了十年，十年间，百姓与仙门都尝尽了苦楚，那是一个黑暗的纪元。

天地初开，混沌刚立，一颗树种从混沌中孕育，分化清浊。那是若木的种子。它的根深入地脉，直至忘川。它的树冠直达云霄，撑起天空的一角。它吸收一切的愤怒、嫉妒、贪婪……将这些罪恶凝结在自己的树根。

又将平静、宽容、爱顺着树冠放出。直到有一天，树根的罪恶凝结出一条足以毁天灭地的黑龙。它不停的啃食的不周若木的树根……于是有一天，不周若木倒塌了，天被捅出一个大洞。黄泉之水、妖魔、疫病接踵而至，黑龙失去若木的镇压，开始为祸天下。

名为‘金乌’的十只妖魔悬挂在天上，不停歇的放出光芒，许多大陆都干涸了。黄泉水自天空的大洞倾斜而下，洪水过处，寸草不生。

旱灾与涝灾，奇异的灾难，在神州大地蔓延。更兼有黑龙肆虐，一日之内，杀人六十万，转战五百里，各大仙门死伤惨重且战且退。

十年来，神州大地，遍布疮痍。有一个铸剑师，逐出了一柄足以杀黑龙，补天裂的神剑，剑名天问。

他是天问的铸造者，是白玉京的开山宗师，却不是天问剑的剑主。因为，他在天问剑开炉的那一瞬间以身祭剑。天问剑，是用人的魂魄铸就的。很多人。

他想起他师尊冷冽又森寒的眼神。在修真界，他的师尊还算的上年轻，但他已头发霜白。他束着冠，每一缕头发都规整的放在冠内，眼神死寂，如同垂暮的老人。

那时，天问剑就在他旁侧，赤.裸.裸的坦露着，没有用布条包裹。剑身的铁锈呈现出既黯淡又鲜艳的颜色，顾苍黎抱着无双站在天问的旁边，似乎能感受到锈剑身上的不详。一滴血一般的铁锈缓缓从剑刃上划过，肖似一滴泪珠，顾苍黎感受到深切的透寒的悲哀。

“顾苍黎，将来，你就是这柄剑的主人。”顾霄从来都是直呼顾苍黎的性命，面对自己的这个关门弟子，他总是不吝于用最严苛最残酷的方式去教导。

“平凡的人，是拿不起这柄剑的，只有意志强大的人，才能拿起这柄剑，只有毫无弱点的人，才能掌控这柄剑。你要掌控这柄剑，而不是，被这柄剑所掌控。你做的到吗？”顾霄看向顾苍黎，眼神中带着命令。

“……为什么，我非要掌控这柄剑不可。”

“因为，你是白玉京未来的宗主。”

白玉京未来的宗主。顾苍黎没有再说话，他只是看着这柄锈剑，垂下了眼睛，“这柄剑，很悲伤。”

“是悲伤不是愤怒么。”顾霄也把自己的眼神转向这柄锈剑，眼睛像是一口毫无波澜的死寂古井，突然，他开口，“你又偷偷的在你的房间里养了花，去扔了。秉性忧柔，像什么样子。”

顾苍黎没有应声，只是退出了房间。退出的时候，他在不远的走廊看见一片碧色的袍角。除了顾重华，不作他人想。

此时，有声音从青玉镜中传来。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青玉镜的运作机制。只要我在青玉镜上滴血……通讯就会开启。”对面的人在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3-08-10 16:23:46~2023-08-12 10:5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