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我已经说过了，我的公寓是1R丐中丐配置。

一室一卫，开放式厨房，没有餐厅和客厅隔间，完完全全的单身狗落脚地。

但是胜在房租便宜、交通便利。

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在球队宿舍过的，只有休息日时会回到公寓里躲避那群吵闹的队友，因此我对公寓条件的要求非常低——低到有一张床就行。

然而这种穷鬼公寓，我一个人住是没有什么所谓，但再加上泽村荣纯就有点不够看了，毕竟二十来平的一室空间挤下两个人多少有点过分。

特别我们长得都不算矮。

倘若队里的前辈们知道我居然沦落到要和根本不熟的、不知道是哪来的、还是个成年男性的亲戚挤在公寓里过年的地步，她们大概会哈哈大笑并且对我说你还不如在宿舍过年。

有一说一，比起在球队过年，我宁愿和泽村荣纯共处一室。

因为她们真的好吵。

我将寝具铺在榻榻米上，示意青年躺在上面。公寓里堆着我从队友那里捡破烂拿回来的各种旧家电，甚至还有一辆老单车，能够放置地铺的空间有限，因此泽村荣纯只能睡在我的床铺旁边。

“光直接穿T恤衫睡觉吗？”

他抓着被子问我。

我抬起一条腿，另一条腿伸直放在铺上，心想我要是穿睡衣怕不是会吓死你。不过考虑到这个人奇怪的行为准则，为了不让他睡桥洞，也为了我不被长辈们念叨，我选择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嗯，因为懒得买睡衣。”

“不穿睡衣睡觉很不舒服唉，”泽村荣纯这个人可能根本不懂什么叫做适可而止，他拿起自己行李箱里的睡衣开始向我安利那套上面画满了奇怪的动物图案的衣服，“光也买一套吧，这个牌子的睡衣质量超级好的，买了绝对不亏！”

“你这样会让我怀疑他们有找你打广告。”我冷静地吐槽道。

“正在争取，”泽村荣纯回答道，“不过今年没有拍服装产品广告的安排。”

“……你还真的考虑过了吗？！”

05

挂钟大概指向了十一点，我猜的。

我昏昏欲睡。

困意终于战胜了身边躺了个陌生人所带来的不适感，我觉得自己的眼皮正在疯狂打架，它们下一秒就会抱在一起，把我扯进梦乡。

然后我听见泽村荣纯说。

“光，睡了吗？”

我懒得理他。

过了大概快一分钟，泽村荣纯又继续道，“那个，其实，老妈说她有亲戚在这里的时候我还挺惊讶的……毕竟我们家是在乡下嘛……”

我强撑着睡意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了个拖长的回应，“……嗯，是吧。”

泽村荣纯沉默了下来。

又过了大概快有一分钟，我再次被困意绑架即将进入梦乡，青年又开口了。

“我按门铃的时候还在想万一是个中年大叔要怎么办，我超不会应付长辈啊，光和我年纪差不多实在是太好了。”

不得不说他没话找话的样子十分靓仔，我一直觉得我们球队的捕手前辈就已经很bb机了，但是我确实没有想到泽村荣纯好像比她还要bb机。

小子，你是不是忘了你刚见面的时候还打算喊我舅舅？

我张了张嘴，最终决定无视他。

面对bb机，最正确的做法就是假装他只是助眠音乐播放器。

“我从高中开始就离家打棒球了，毕业以后也没有回老家，虽然老爸老妈都很支持我，但我总觉得亏欠他们，其实他们今年决定去旅行我还挺开心的。

“光的家人呢？他们也支持你打棒球吗？”

什么啊，突然开始聊家人的话题，这是犯规。

“算是吧，”我一边吐槽着他的吵闹一边小声回应了对方的话题，“我六岁不到的时候我妈就因病去世了，我爸不太管我，我跟他说我想打棒球他也只是说要买东西的话告诉他。”

毕竟父亲确实不知道怎么带孩子，在他看来，我没灾没病没有在外面惹是生非就是健康长大了，至于我长成什么样、想做什么事，他都没怎么关注过。

他要赚钱养家。

维持着一份能够支持我上学和打棒球的薪水的工作，同时还要处理一堆麻烦的家务事和兼顾亲戚那边的人际关系，我知道父亲已经很累了，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做一个乖孩子。

不吵不闹，不对他的决定发表反对意见，也不做可能会被老师请家长的事。

“不过其实我有些时候也挺恨他的，”我盯着天花板，因为通着电，日光灯管在黑暗中隐隐透着幽暗的光，“他好像不太在意我的想法……这次也是，告诉亲戚那边可以让荣纯过来的时候没有提前和我打招呼，他去东京走亲戚也不带上我。

“……什么走亲戚啊，他只是去找那个女人了。我知道他们拖到现在才决定再婚是顾虑我啦，但是我很讨厌那种因为有考虑到对我的影响而遮遮掩掩的态度，就像我是拖油瓶一样。

“荣纯应该没有这种烦恼吧，听得出你的家庭还蛮幸福的。

“如果是荣纯，遇到这种事情会怎么做呢？”

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想得到泽村荣纯的建议，毕竟我们的成长环境不同，今天之前也没有在彼此的生命中出现过，指望他能够理解我并设身处地地为我考虑多少有些痴人说梦。

我只是在认真地烦恼着。

认真地烦恼，并想要对某个人抱怨一下。

话音落下，四周一片静谧。

日光灯管依旧锲而不舍地发着它不知道是绿色还是白色的光，我抓着被角，T恤衫在被窝里被我不太规矩的睡姿揉成乱七八糟的形状。

泽村荣纯是怎么想的呢？

他会不会觉得我的想法太矫情了——父亲和他的女朋友明明在好好考虑我的事，我却不领情。

说不定会觉得我是个任性又自私的讨厌鬼。

不过管他呢，反正他也就住在这里一个多星期，等年后他也要回东京去了，而我会继续留在长野县打球。

于是我定下心来，试图倾听泽村荣纯的回答。

几秒钟后。

身边传来青年平稳的呼吸声。

“Zzzzzzz……”

我：“……”

06

泽村荣纯。

这个人在把话题抛给我以后。

自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