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聪明，肯定能猜出来。”

白竹笑了，氧气面罩上出现了白雾，然后又慢慢消散，有的凝成了一颗小小的水滴，晶莹剔透的。

“那说好了，我不走了。你也别再这么不小心。

“我哪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别骗我了，当时的监控录像，我在网上也看到了，你本来在外面安全的地方，对吧？为什么要进去？”

白竹闭上了眼睛，面色依旧苍白，像是在休息，也像在逃避。

“你不想说就别说了，好好休息。”

江砚站起身，正要离开，却感到白竹的手拉住了她的手。

“其实我看到了一个人……”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

“就在咖啡厅里，背影很像你，爆炸发生的那一刻我没有多想，我以为我能够把她救出来，也许是执念。”

“我也算是干了件傻事……”

江砚笑了，停下脚步。

“白医生的智商，离家出走了？”

她平时很少开玩笑，总是给人一种冷静而又疏离的冰山美人的感觉，这样一来，却让白竹有些意想不到。

“我的智商，在跟你有关的事情上全都为0…….”

江砚没再说话，直到白竹又一次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才轻轻关上了门，离开。

回到了办公室，才想起自己连午饭都没吃，江砚顿时觉得肚子饿的咕咕叫，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1点半了。她拿起手机点了个外卖，凑合一下。

外卖还没送到，小护士却又跑来了：

“江医生，不好了，方宁又有新的情况！”

病床边的仪器的声音回荡着，但比这一声音更响的，是方宁妈妈的哭声和老太太的哭声。

“拉个脑电图。”

江砚戴上手套，消了毒，拿着小手电筒拨开方宁的眼皮查看。

“瞳孔散大，脑干反应消失。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江医生，给，脑电图。”

林夕把长长的一条单子递给江砚。又细又长的白纸，从江砚的手上一直延伸到地上，如一条白色的丝带，无声的蔓延开来。

“脑电图显示脑电波消失，呈平坦的波形。24小时内再拉一个，估计还是脑死亡了。”

所有人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怎么可能？俺的宁娃子呀……”

一家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床上面色惨白，没有了生命体征的方宁。方老太太颤抖着干瘪的嘴唇，愣是半天没说出一句话，而那五大三粗的汉子早已泪流满面，唯一还懵懂无知，不知道死亡为何意的方茗，是唯一还没有流下泪的家人。

“妈妈，哥哥怎么了？他怎么还不起来？哥哥在家里就喜欢睡懒觉。”

方宁的母亲擦了一把脸上的泪，蹲了下来，将小小的女孩子抱入怀中：

“你哥哥再也不会醒来了……”

“他是要像睡美人一样睡着了吗？

“对。”

那位母亲哽咽着，努力点了点头。

看着方宁被推往太平间，江砚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在医院的走廊上，脑子里不知要想些什么，似乎什么都没有，但又似乎杂乱无章。

“江医生，约8分钟后将会有急救中心送来一位患者，女，7岁，已经确诊过脊髓性肌萎缩症SMAII型，在家里出现呼吸困难。”

“知道了。”

被救护车送来的女孩有明显的脊柱侧弯，因为呼吸困难，面色有些青紫。经过气管插管后有所好转，用了沙丁胺醇气雾剂。

“这孩子3岁时查出了脊髓性肌萎缩症，我就一个人带着她，大小医院的跑，这种病有的孩子都活不过周岁，淼淼现在已经7岁了，但真的，我压力很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去女儿。”

宋淼的母亲是个单亲妈妈，但这几年的治疗经历已经让她在自己身上形成了坚硬的铠甲，没有其他患者家属那样的哭泣和叫喊，而是平静的叙述着女儿的病情。

“不管能不能治好，我只希望她能活在这世上一天，就能快乐的过一天。”

“孩子现在睡着了，之前你们平常用的什么药，说一说吧。”

江砚翻看着病历簿，向电脑上打字。

“之前用过三磷酸腺苷二钠片、肌苷片，平常吃B族维生素。”

“好，知道了。”

约半个小时后，淼淼醒了。

因为这种病，床上的小女孩十分瘦小，手和脚都不自然的歪着，颧骨突出，但那一双眼睛却如星辰一般明亮。

“医生姐姐……”

她说话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轻脆，然而因为呼吸不顺畅，断断续续的。

“我……还能好吗？”

“一定可以的。”

江砚看着床上的小女孩，眼神中俱是温柔，手轻轻抚过她软软的头发。

“医生姐姐，你好漂亮……”

“淼淼也很漂亮啊。

“不……小朋友们都说……说我是丑八怪……”“

没有啊，那是因为他们看不出淼淼的美，淼淼这么勇敢，都已经7岁了呢，你是打败病魔的小战士。”

“谢谢医生姐姐……”

“别叫我姐姐了，叫阿姨。”

淼淼苍白的小脸上绽放出甜甜的笑容。

因为脊髓性肌萎缩症，淼淼从三岁以来就不能走路，一开始还能坐在轮椅上，后来就只能躺着，看着其他小朋友在外面奔跑玩耍。她无法去上学，但已经自学完了一年级的内容。

呼吸困难暂时解决了，病情却无法控制的发展。

夜晚又毫无声息的降临，月亮，慢慢的升上天空。

江砚重新租了一套房子，在又看过白竹之后，她将东西都搬到了新租的房子里。新房子离医院很近，每天开始骑车上班也只需要10分钟不到。

江砚整理完了行李箱，从书箱的最里面取出了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面已经有些皱巴巴的，还有一些发黄，显示出时光留下的痕迹。

江砚翻到了新的一页，拿出一支黑笔，一笔一画郑重的写下。

“方宁，男，21岁，死于后颅窝出血，死亡时间，2020年5月16日。”

翻开前面每一页，都是一条逝去的生命，上面清清楚楚记录着，从三年前到现在，因为各种疾病死去的人。

在美国纽约大学学习的时候，江砚清楚的记得，她的老师跟她说过：

“我们没有必要记住每一个我们救活的人，但一定要记住每一条在我们手中没有得到挽救而逝去的生命。”

这一句话，江砚一直记得。

江砚翻开前面的一页，上面已被泪水打湿过无数遍，比其他的仍何一页都要褶皱。

上面的字有的已经模糊不清，但早已深深的刻在了她的心中。

“周逸，男，28岁，死于胸口中弹，死亡时间，2018年12月6日……”

还有一条——“地点，索马里。”

江砚合上本子，泪水早已流下。

不过幸好，这本子上，没有白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