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东川时，小萤堪堪读完了整卷竹简，做好了被考核提问的准备，可直到云头落地，她的师父都没有张嘴的意思。

小萤犯了疑，在开口和不开口间也选择了沉默。

他们在见生门山下的一处小镇上落地，至于为什么不直接的驾云去见生门，小萤不敢问。安静的跟在她师父的身后，不时的看到些东川的风俗。

东川近海，光照强烈，所以十分的酷热。镇上的镇民大多都着料子粗的麻布短衣以图凉快些，有的甚至会把衣袖裤脚挽起来，这与小萤在九曜城见到的人的穿着略有不同。

小镇不大，岸边和路上的人却是不少的。午时刚过，阳光甚是猛烈，小萤跟着师父往山上走，正巧遇上一艘船靠岸贩鱼，十好几个肤色拗黑的渔民笑容满面的扛着鱼篓上岸。

三五个汉子一道扛着鱼篓走，肩并肩使得本就不宽的泥泞小路更加的难走。

看见鱼篓稀稀拉拉滴下来的水滴落在了她师父的衣袖，小萤快步紧跟上了师父的步伐，轻轻的扯着衣袖往旁边靠，“师父小心！”

小萤力道不大，轻轻的拉着他的衣袖往小路靠，扶桑低头看去，衣袖沾上了水啧，其中一滴水滴沾着指甲盖大小的鱼鳞，阳光下尤其的点眼。

他素爱干净，当即便皱了眉头。

小萤心里一喜，忙道。“师父不必忧愁，回去我帮你洗干净。”

小萤心想，终于有个挣表现的机会了。

满怀期待中，小萤昂着脑袋看着她的师父脸色平静，语气也是无比的平静的说。“不用，丢了吧。”

小萤没想到在好与不好之间还有这个的一个回答，积极表现遭到了冷遇，小萤颇受打击没再说话。

余下的路越发的窄小了，泥泞的崎岖山路不停的绕啊绕，两人走了小半天才堪堪望见檐牙一角。

小萤初修成人形，走到半山时已然是气喘吁吁，硬撑着一口气爬了上来，终于忍不住了。

“师父，能不能歇会。”小萤两手撑着膝盖，大口的喘着粗气。

举目望她的师父，呼吸平缓，举止从容，除了两鬓间的细碎汗珠外丝毫看不出他是在爬山。

顺好了呼吸后，小萤站直了身子，道。“师父不觉得奇怪吗？”

先头在驾云时小萤心里也抱怨过她师父的严厉，一个时辰看完一卷书轴，还得明晓内容。到了山下的镇子后，小萤才开始明白她师父的用意深远。

扶桑往前又走了几步，站得离她有些远了，才道。“何处不妥？”

这是早就等着她自己发现的啊！

“镇民不是镇民，当是其他不善打鱼不善农活的人假扮的。”

小萤并不知晓那个来求救的弟子在内室和两位神君说了什么，只凭着自己的观察说出不寻常的地方。

扶桑点点头，认可了小萤的说法。“继续。”

“镇子靠海，真正的镇民长期盯着太阳做活，手臂和肩肘之间晒出了两截的颜色，在镇子上时街上活动的人多是浑身上下一片黢黑的。午膳时刻户户家中都飘出香味，哪有人会在吃饭的时候才来买鱼回家做着吃？刚才那伙渔民明明走在我们前面，我们一路追赶，再也没见过他们的痕迹。”

书中记载了东川仙门的起源和发展，见生门建在了东川沿海的高山之上，世代护佑山下的渔民，书中也匆匆几字的描写过东川渔民的习性。透过枯燥的文字，小萤只能囫囵理解，见到了真人后，小萤忽然一下懂了。

越往山上去，本该仙气萦绕葱蔚洇润的仙山入目尽是压抑的肃杀之气。

登上最后的台阶时，附近想起了悠远绵长的钟鸣声，声音洪亮悠扬。听到了熟悉的钟鸣声，小萤顿时灵台清明，心旷神怡。

听着悠然钟声，小萤懒懒的伸了个懒腰驱散了一路爬上来的疲惫，才道，“这钟声响起来才恍然叫人发觉这里是一座仙山。”

若是不知晓的人，从外面看到这座山冷厉的肃杀之气，只会疑惑自己去了何处不吉利的地方。任凭是谁都想不到这儿竟是一座流传千古的仙山圣地，奉曦仙君说见生门已经培育了好几个得到飞升的弟子，业已在天界奉命！

想到这个，小萤心底里对见生门陡然生出了无限的崇敬来。

“贵客莅临啊。”

悠棉的钟声散落云中，一个白发鹤颜的老道士捋着胡子笑着走了出来。

扶桑不动声色的打量四周，待诸清走近了才朝着他轻轻的颔首。“本君来自汤谷，近来新收了一个顽劣弟子，带着她四处走走。”

听到自己被点相，小萤一下变得紧张起来了。

低着头，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小萤悄悄的咽了咽口水，学着记忆里神庙的信徒在庙里叩拜的模样。

“道长好～”

老道长长得慈眉善目的，极有亲和之感。小萤迎着老道长的目光任由他打量，眼见着老道长的浑浊的双目渐渐的明亮。

“是个好苗子，贵人收了一个好弟子啊。”诸清不禁夸赞。

闻言，扶桑嘴角微微得上扬了几分，颔首致谢罢了。

小萤目自觉地退到了一旁做个乖巧的好弟子。

诸清眼中的明亮只维持了片刻，旋即眼睛又变得灰浊，神态亦随之黯然了几分。

“倒不是老道无礼，只是山中近来有要紧的大事发生，怕是不能招待贵客了。若不然真想留住贵客坐而论道一番呐……”

诸清修为并不算低，活了数百年之久，他也见识过许多的神仙，但未曾见过周身灵气萦绕却不显露的神仙。旁观面相，诸清一时之间也记不起这是那一路的神仙。

唯一的可能便是来人的修为能力极高，天界中还有几个能力极高却是神隐了的神仙的。

诸清憾然，想到见生门即将降临的阴霾，面上的愁态又更凝重了些。

扶桑把默不作声，凝神屏气间用灵力感知了一番周遭木灵的生长。看着树木苍郁的仙山，四周的木灵却都半死不活的状态，力尽神殆。

按说，有仙灵滋润，四周的木灵都会更加的繁荣才对。

扶桑心里已然有了个大概的想法，只装作不懂世故，直道。“人间有俚语，相请不如偶遇，我看今日也是个好论道的好日子。”

扶桑抬头往诸清来时的方向看去，径直的便往里走去。

小萤噤声不敢说话，见师父往前走了，便快步的跟着过去。她不清楚见生门发生来什么，她只知道见什么可是培育仙家的摇篮，有机会见识见生门栽培弟子的方法的话，她飞升的机会不就又多了几分吗？

诸清一时没反应过来，手里杵着拐杖定了一瞬，急忙道。“贵客留步……”

但扶桑已然领着小萤进了见生门中。

见生门弟子不算多，扶桑跨进了前院中便感知到了许多的阴暗的情绪。

这样的情绪，和周遭的木灵是一样的。

扶桑停下了脚步。

小萤跟在后面，猝不及防的撞上了师父的后背。

“师父？”幸而她没走得太急，只是额头碰了一下罢了。

扶桑向来是一个人惯了的，猛然的停下了脚步，浑然忘记了此时他身后还有一个小弟子在。

“有无事？”

小萤摇摇头，“只是碰了一下罢了。”她也不是山里的娇花，碰一下就焉了的。

扶桑再三的瞧过小萤额头确无红肿，内心的愧疚才少了些。“自己多小心，等一下若是动手起来莫要乱跑。”

说着，扶桑从袖中取了一块玉佩出来。

扶桑拿出翠绿色的玉佩出来后，小萤的眼睛猛然一下就亮了起来了。

精灵族的族长说，大神仙们身上随处都有天灵地宝，随便一个宝物都可以让他们这样的小精灵提升灵力，暴涨修为！

小萤盯着扶桑手里的玉佩，激动不已。“这可以提升多少灵力啊？”

扶桑眉心挑了挑。拿着玉佩的手也都顿了一下。

“提升修为？”扶桑低头看了眼小萤的表情，不解这小精灵为何会有他会用这种方法提升她修为的想法。

随即漠然道，“佩戴在身，有事情自己找地方躲。”

停下说话期间，诸清杵着拐杖追了上来。

诸清走得急，踉踉跄跄的走进来气息不稳，声音都是颤抖的。“贵客请留步呐……”

不待老道长走近他们，小萤就听到了头顶传出空灵的声音。

“见生门弟子听令。”

声音听着像是天上传来的，用灵力催发后，小萤听着又像是讲话的人就在身旁，颇有叫人骇然的感觉。

而且，生硬的口吻，小萤听着很不舒服。

“欸……”还是来不及了。

诸清认命的叹了口气，神情更颓了几分。

听了天上传出的声音后，小萤看到师父的神色一凛。暗觉不好，忙从师父的手里接过那枚玉佩。

“众见生门弟子出来接天帝法令。”

天上的声音急了几分，不善的语气里的更有了几分威胁的意味了。

小萤握紧手里的玉佩，看着老道长的忽然变得佝偻的背影，不禁的替他担忧。

诸清用力的登了一下他的拐杖，随即四周紧闭的大门鱼贯一般的大开了，藏在里面的弟子一个个的走了出来。

诸清背向了他们，步伐沉重却毅然的朝着外面走去。

乌泱泱的数百的弟子跟在诸清的身后，虽然怕过，这一刻他们都克服了心里的恐惧，用见生门弟子的身份无畏的站了出来。

小萤不清楚见生门发生了什么，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只觉得心里透着一股悲凉，但她说不清缘由。“师父……”

昂首望着她的师父，师父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似乎连呼吸都凝滞了。

·

诸清登着拐杖，一步一响，饶是经历过了沧海桑田，比寻常凡人多见识了生老病死，到了这一刻他依旧忍不住的悲怆。

活了多少的年头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算起来，他若是没走上修仙这一道，他应该已经走过了好几遭的往生门，几世为人了吧。回想他这一生，应该也算是值当了的。

身后哗啦啦的跪了数百人，所有的见生门弟子默不作声，整齐的跪在了诸清身后。

诸清抖擞着回头看，了然的笑了。

“弟子们莫要害怕，为师在前面替你们探路。”

诸清声音不大，在一片默然的广场上却传遍了弟子们的耳朵里。

所有的弟子默然的朝着他一拜，伏在了地上。

天边之上，一朵云悄然的降了下来，缓缓的显出来人来。

“见生门长老楼望海，利用职务之便，多次暗中与法仪司丹霞仙子来往，置使丹霞违反天规。今天帝下令严惩见生门众弟子知而不报之罪，勒令众弟子苦修十年，百年内不得参加进阶擢选。凡长老阶级以上者，受鞭笞二十记，弟子十记。如有违反者，即刻打散修为，永堕畜生道。”

最后两句时，小萤明显听得出宣旨的仙人的语气重了些。

可，似乎整道法令下来，就只有最后两句的意思是比较严厉的。

奉曦仙君说是丹霞仙子和见生门的长老相恋，产下一子藏匿在见生门中，法令上可是隐瞒的带过了这一点。闯进来的见生门弟子神情焦灼，像是会有什么重大的惩罚会落在见生门上，可如今天帝给的惩处似乎并不算是严厉。

那为何老道长和他的弟子们都一副奔赴战场慷慨赴死的模样呢？

小萤疑惑。

诸清俯首在地，听完了法令后迟迟不敢相信。

天帝不是要对见生门赶尽杀绝吗？

“天、天使可有宣错旨意？”诸清愕然。

巍巍颤颤的杵着拐杖起身，身后的弟子忙扶着他起来。

“天帝不是要、不是要见生门覆灭吗？”诸清顾不得其他了，任由弟子搀扶他起来，眸中含着泪光翘首望着宣旨的天使。

小萤躲在了师父的身后，一脸茫然的看着外面老道长和天庭使者。

天庭中的神仙大多都是各家仙门从凡间收的弟子飞升上天的，为了避免神仙徇私，下界的神仙都须得佩戴法相面具，彰显无私。小萤使劲探头看，也只能看到为首宣旨的使者面上的法相面具。

顿时性质黯然了。

失望之际，忽地听到身侧的师父无缘由的说了一句。

“不是天庭做下的。”

小萤看得出神，没留意身旁，狐疑的问。“师父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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