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仪郡主离得近，只觉劲风扑面，下意识攥紧了袖口身子后倾，一声惊呼卡在她喉间。
场面一时凝滞，无人敢想，会有人当着天子的面如此放肆。
只见水玲珑已在众人惊呼声中，身形如鬼魅，闪现在陈若芙身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掐住了她细弱的脖颈。
灼热的呼吸，喷在陈若芙逐渐泛紫的面颊上，那双盯着她的眼眸犹如恶鬼，“你想死？”
恐惧在霎那间，紧紧箍住陈若芙的心脏，她眼中抑制不住地涌出泪，拼了命的摇头。
令人胆寒的凉意从她心底升起，面前这人是个疯子，她真会要了自己的命！
现场安静了一息后，齐国公率先摔了手中杯盏大喝，“还不来人，拿下这逆贼！”
陈贵妃亦骇的面无人色，惊呼着，“来人，快来人救驾！”
宫内禁军霎时涌入殿中，铁甲刀刃相撞间，森凉之气萦绕，令人不敢轻举妄动。
赵庭祯见此，眸色愈深，陈应衔掌禁军统领之职，如今在禁军中亦从者众多。
陈家这两人一发话，倒比他说话还管用！
那边宋南风已然顾不得风度，他疾步上前，一把握住了水玲珑的手腕，看着她的眼睛，“玲珑，够了…”
在场之人惧惊，坊间传闻他二人关系匪浅，此时看来只怕所言非虚。
场面寂静一息，两息...水玲珑眸子转动，盯着眼前男子的眼睛，眸中猩红渐渐褪去。
宋南风再喝一声，“清醒些！”
水玲珑这才缓缓松开了手，低下头迫使陈若芙看着她的眼睛，嗓音低低道，“没有下一次...”
陈家没有一人有资格，评说她的父亲！
陈若芙当即骇的身子抖若筛糠，碰翻了桌案上的茶盏，茶汤撒了她一身。
而原本还凶神恶煞的水玲珑，忽然神情一变，体内气息被她调动，使气息在经脉中倒行，逼得自己面色潮红，眼中氤氲出水雾来，一副醉意上头才清醒过来的模样。
任由宋南风扶着她朝赵庭桢跪下，声情并茂的喊道，“陛下，臣...饮得有些多了，一时未曾看清，将这位姑娘认作行刺陛下的贼子。”
“臣一时忧心陛下安危，贸然出手，惊扰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赵庭桢面色惊愕一闪而逝，压住嘴角的笑意，朝殿内禁军挥手，“无事，且退下罢。”
一手搂着身旁面色难看的贵妃安抚，“爱妃莫慌，不过一场意外，已经无事了。”
“崔平，宣太医上来，给阿芙好好看看，可伤着哪里没有。”
而后他桃花目一转，看向跪着的水玲珑，声色俱厉喝道，“如此不分场合的发酒疯，你可知罪？！”
一句话已经将水玲珑的罪行，定为发酒疯，而非有意伤人。
齐国公冷哼一声，挥袍重新落座，“陛下，昭南将军如此凶性难控，如何能为将帅！？”
李钊岳正待起身说两句，此时，一个令众人意想不到的人却开了口。
“政安此番话严重了，我瞧着...这不过是小儿女之间的玩闹罢了，你何必如此上纲上线？”归德侯举着手中酒杯朝齐国公遥遥一举，笑得好不得意。
政安，陈敬非的字，如今能这么叫他的人不多。
一句政安，让不少人记起这二人也曾交情甚笃，年少时都是军中为人称道的俊杰，只不知何时已疏远至此。
不过，最令众人关心的是，从不参与朝中党派之争的归德候，竟然会为着女匪说话...
这是不是意味着，归德候也要倒向皇帝一派了？
齐国公面色愈发阴郁，户部尚书何忠金见此，起身怒道，“玩闹？陛下，依臣看当是蓄意行凶才是。”
“欸，今日本是宴饮庆贺军中大比，听得父亲被辱，年轻人一时酒气上头也是难免。”归德侯意有所指，众人才记起，方才陈若芙那番讥讽的言论。
他说着又回身朝赵庭祯拱手，面上笑意令人看不透，“陛下，不若如此，便罚昭南将军在皇城宣德门看门一月，以示惩戒。”
“既是守卫陛下，且此门紧挨着乐台坊齐国公府，陈家三娘若是有气，出了府门走两步就能撒，岂不是好？”
宋南风听得这话，轻轻敛眸，归德侯府恰巧也紧邻宣德门，甚至比齐国公府更近…
此时的赵庭桢，心中惊诧归德侯的举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既归德候为你开脱，此番朕再令你罚俸一年，无事不得再饮酒！”
“陈卿，如此可好？”
话说到此处，齐国公也不再多说，“陛下裁夺便是。”
不过，经此一事，他倒是愈发不将水玲珑当回事了。
如此鲁莽冲动，难成大器。
水玲珑这时才含糊不清的答话，“臣知罪，甘愿领罚，叩谢陛下隆恩。”
赵庭桢神色颇为无奈，朝一旁内侍挥手，崔公公立马会意，忙照了两名宫婢来扶起水玲珑，往隔壁用做朝臣暂时歇脚的偏殿去。
离了正殿，偏殿中显得有些寂静，水玲珑被宫女扶着靠坐在靠窗的罗汉床上。
其中一名宫女提壶欲要斟茶，手却不合时宜的微微颤抖，茶水不经洒出几点在桌案上。
水玲珑以手撑着额头，虽阖着眼眸，却好似瞧见了，她轻声道，“不必伺候，你们退下吧，我自醒醒酒。”
那两名宫女如蒙大赦，行礼后脚步匆匆离了偏殿，“这女匪...这将军好生骇人，方才我瞧着，若不是宋大人，她怕是真的要掐死陈家四姑娘了...”
另一名宫女抚着胸口，声音压的低低地道，“我这会子心还砰砰直跳呢，瞧她喝人事不清的，这要是发起疯来，我二人只怕要遭殃。”
“哎呀，姐姐快别说了，怪吓人的，快些走罢！”
水玲珑在殿内听着外头声音远去，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哪有一丝酒意？
她面上一丝表情也无，低低冷笑道，“也好，此番落得个凶名在外，也叫那些个不长眼的东西，少来惹我。”
不过，陈家嘛...
只她还没有休息多久，便听着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偏殿的门就被“砰”的一声，大力推开。
一个面容秀气的小内侍，跌跌撞撞的滚了进来，面上惊慌，抬眼见她便问，“可是昭南将军？”
“刘副将饮多了酒，方才奴才引他去后头休息，他同御史中丞家的公子拌了几句嘴，现下打起来了，您快些去看看吧！”
水玲珑撑着额头，抬起朦胧的眼，看向那跪趴在地上的小内侍，声音悠悠的，“哦，是吗？”
那小内侍身子一抖，强撑才没有退后，低着头，“正是，只盼将军您快些去劝劝才好，不然若是动静大了，怕是惊动陛下就了不得了。”
“既然如此，那你前头带路，我这就去瞧瞧吧。”水玲珑站起身来，好似对这小内侍的话深信不疑。
确实得去看看，她不去，这戏还怎么唱得起来？
不过，这小内侍的演技着实有些差，若是换个不愿意配合的主，还不当场戳穿了他。
她步伐不稳，身子有些摇晃，呼吸间酒气弥漫，那小内侍见此上前来扶住她。
二人出了内殿，外头天色已暗，廊下点起的宫灯连成一片，照着四周亮堂堂的。
从偏殿后转出去，上了一条小径，周遭愈发寂静。
方才还隐隐能听见的丝竹管乐之声，这会子已经全然听不清。
“走了这许久..”
水玲珑抬眼环顾四周，见前头有座殿宇隐在夜色中，她嘟哝一声，“怎生还没有到？”
那小内侍见她果真醉得不轻，胆子大了起来，攥紧她的手臂拖着她往前走，脸上笑得意味莫名，“将军莫急，就在前方殿中，一会就到了。”
那宫殿外头点着两盏宫灯，光亮只驱散了方寸之地的黑暗，整座殿宇显得沉郁。
内侍上前一把推开的宫殿的门，殿中亮着灯火，从中忽窜出两个人高马大的宫婢，扯住她的手臂，将她大力往里面拖。
“可算来了，快些，莫要耽搁了时辰。”是个年纪颇大的女人的声音。
那小内侍讨好的笑道，“田嬷嬷不必急，奴才瞧她醉的不轻。”
“那正好，省的我等多费功夫。”
水玲珑并不反抗，任由那两人将她用绳索捆绑，这等小手段，还困不住她。
若对方只想要打她一顿，或是要了她的命，倒也不必如此设局。
她必得将让对方把计谋使出来，才好拿住她们的把柄。
果然，那两个宫婢将她拖入殿中，一路往内殿去。
一进内殿她便察觉出不对劲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令人躁动的气息。
她任由那几人摆布，默默等着第四人出现，那几人将她丢在了床上。
其中一个嬷嬷眼神尤其怨毒，从怀里摸出一包药粉，整包倒入殿中的香炉内，“娘娘说了，这贱人厉害的很，得下点猛料才行，不然让她跑了我等可担不起这罪责！”
那小内侍忙夸，“还是田嬷嬷想的周到。”
如此布置一番三人才转身离了内殿，将殿门紧闭从外头上了锁。
待外头安静下来，水玲珑弓着身子，双手在靴底下摸索着，这时香炉中飘散出的味道越来越浓，令她觉得有些眩晕。
不好！竟然是软筋散...
这时，耳边传来一阵虚浮的脚步声，跌跌撞撞冲进来个人影，踉跄朝床边扑过来，灼热的气息喷在她面颊上。
“小美人，哥哥等你许久了，快些来同哥哥快活快活。”
*
而此刻的大庆殿中，依旧是丝竹声悦耳，宋南风往对面瞧了几眼，发现刘大壮已许久不见踪影，心中觉着有些蹊跷。
何太平弓着身子端着酒杯，从后头悄摸着过来，伏在他案前低声，“你瞧什么呢？”
宋南风无暇理会他，径直起身就往外去，何太平举着酒杯喊，“颂知让我唤你过去饮酒，你要做什么去啊？”
“现下我有事要办，改日我再做东请他们。”宋南风头也未回，出了殿门直接往水玲珑休息的偏殿去，推门进去却见里头空无一人，当下觉得不妙。
他回转身找来了崔内侍，“崔总管，烦你安排几人，去寻一寻昭南将军同她那位部下。”
“怎的，昭南将军不是在偏殿休憩嘛？”崔内侍面上惊诧，心中隐隐觉察出事情微妙。
宋南风摇头，“偏殿中并未见她，我只怕再闹出什么事来。”
崔内侍神情一肃，知此事厉害，方才陛下在众臣面前保下了昭南将军，如果再闹出什么事情来，陛下面上必然不好看。
他凝着眉点头，“小宋大人放心，奴才这就使唤人去找。”
说罢便吩咐了身边的内侍，又回到赵庭桢身侧，附在他耳边轻声将事情禀明了。
赵庭桢听了只点点头，面上神色未变，眼中却如落了一层寒霜。
好啊，朕不过扶持个小小的三品将军，陈党就如此容不下，三番两次的想要除掉她，真是好的很呢。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