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大嫂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把谢春花的话听进去了,毕竟夫妻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就当自己走路踢到树了,总不能和木头讲理吧!
她回到家里,先去哄小年,一想到一会要低头,就忍不住板起个脸。
小年才五个月大,下边已经开始冒小牙了,和春笋似的白嫩嫩明晃晃的在外边露半截。
他留着口水,小手乱晃,睡醒了咿咿呀呀地就要找人抱,找不到就哭,脾气大着呢。
平常她出去回来,这个小祖宗总要闹腾半天,但这次她一直走到里屋门口都没听见哭声。
难道是还没睡醒?
李氏奇怪地往里走,觉得四周安静得过分,内心愈发不安。
“娘!卢飞旺!”
卢大娘在屋里算账,远远的就听见自己大媳妇扯着个嗓门叫唤,忍不住眉头直皱。
她挺喜欢自己的这个大媳妇的,精明持家,不会被人算计。偏偏就是嗓门大这点改不了,一点小事恨不得敲锣打鼓地吵,扰得人不得安生。
“什么事儿呀,大呼小叫的!”饶是喜欢也难免话里带了气。
但李氏没管,径直走到门口,着急问:“娘,小年去哪了?飞旺带出去了?”
卢大娘一愣:“没呀,飞旺说了晚上有活,要去卸货,这几天都不会回来,不可能带小年一块儿的,怎么,小年不在屋里?”
“不在啊!”
听闻这番话,李氏的腿直接软了下去,得扶着门才能站稳:“小年不在屋里,您和飞旺都没带着,还能到哪去?”
五个月的孩子还能自己插上翅膀飞了不成?!
卢大娘面色一变,当即把手里活往那一放,两个人把全家上下找一圈,恨不得把地皮都翻一圈过来,可哪里有看见什么孩子的身影!
“娘,我去喊飞旺!”
李氏像是想到什么,大叫一声跑出家门。
·
在归家的路上,谢春花踏着夜色,刚从集市回来。
她把这几天绣的帕子卖了,加上之前攒的,凑够四十文,正好换一只母鸡。
这还是周婶给她出的主意。
先前周婶来找她闲聊的时候带了件二孩的旧衣裳,随便问起,得知谢春花手工活计不差,就和她说起过。
江邑镇不像崖脚村自给自足,家家户户都有个心灵手巧的婆娘,有些懒汉衣服刮了蹭了,就会找人帮忙缝补,也有家底阔绰的,不计较这几个钱,情愿包出去腾出时间。
自那以后,由着周婶牵线,她倒是给人缝补过几件衣裳,也算无功无过吧,就是寻常的手艺,攒了些钱放匣子里。
谢春花人在武馆里,不好意思做个闲人,做饭的事情又由周婶和赵策包了,只分她洗衣裳和打下手的轻松活。
就买了些素方帕回来,闲下来的时候就在上边绣些时令花卉,权当打发时间,以后还能卖钱。
这回她跟着周婶到集市,才发现在江邑人眼里,花卉算是老旧样式了,如今姑娘也偏爱梅兰竹菊四君子,说这是京城里兴起的风尚。
不过谢春花的针法还算妥帖,样式虽旧,但也挑不出错。再加上碰上几个熟人,她们认得春娘,称是先前错信谣言,心中有愧,来照顾照顾她生意,每个人都挑了几副去,十几张帕子很快就卖光了。
母鸡生得肥硕乖顺,静静地窝在她臂怀里,脖子随着二人的步伐一前一后的探。
谢春花低头看一眼,嘴角得意翘起,脸上溢满幸福的光。
周婶看一眼,嗤笑说:“一只母鸡把你乐成这样?”
“母鸡好啊,带回去每天下个蛋,严师傅和策哥儿每天那么辛苦,吃点蛋补身子。”
谢春花低下头:“我小时候家里就养了几只鸡,咯咯咯热闹极了,在院子里到处晃悠。那时候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挑食呢,只爱吃蛋白,嫌蛋黄堵喉咙。”
后来阿娘生病,她就把下蛋的母鸡都卖了,自那以后,自己好像再也没吃过小时候印象里,带着清甜的蛋。
察觉到她的低落情绪,周婶拍拍她肩膀,“自己养的和别人卖的肯定不一样,等它下蛋了你先尝尝,看看是不是阿娘做的味道。”
谢春花重新喜笑颜开:“嗯!等以后我做工攒些钱,再买三只……四只母鸡,这样我们就顿顿都有蛋吃了!”
周婶失笑:“哎哟,再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也会腻的嘛!”
一声叹息,“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想我娘了。”
“啊?周婶的阿娘是哪里人哇。”
“平脚村的,离这不算远,但也要走半天路。你那是什么意思,我还不能想娘了?我也不是生来就给人当妈的嘛!”
周婶一边走一边回忆:“我和你说,我小的时候,可爱闹腾了,看不出来吧?那时候……”
她话头一刹,谢春花奇怪看向她:“怎么不继续说了?怪想听的还。”
周婶指前边:“那不是李如娇嘛?”
李如娇?
谢春花反应了一下,才记起这是卢大嫂的闺名。
“咦,她不是下午就回去了?”
怎么这个点还在外边晃?
谢春花想了想,正要上前去打个招呼,卢大嫂眼尖先看见了她,提着灯笼三步并两步走向前来,火急火燎地问:“周婶,你今天有瞧见谁抱着个孩子走过吗?”
手里提的灯笼也盖不住她苍白的脸色。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的,谁家抱着个孩子在街上走,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谁又会留心多看呢?
谢春花先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小年出什么事了?”
她嗓音都在抖:“小年不见了!”
难怪没问她,而是选择径直走来问的周婶,她们下午都呆在一块,应该就是折返回去的时候才发现的吧。
“我回到家,觉着屋里静悄悄的,连落根针都能听见,当时心里就很奇怪了,还安慰自己说可能是小年睡着了,可我把屋子找遍了都没有看见小年的身影。
……我又跑去问娘,娘说她也不知道,她在里边算账,没看见谁进来过。飞旺这几天又有事,准不会带上小年,那小年能到哪儿去了呢?”
周婶一愣,结巴说:“总、总不会让人抱走了吧……”
卢大嫂急忙道:“要是有旁人进来,娘怎么会不知道呢?”
“也是……”
周婶像是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脸色很是难看,“你先冷静,去问问卢大,也许是一场乌龙也说不定呢。”
连谢春花都听出来了,这是安慰话,当卢大嫂现在想听的就是这句话。
尽管其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人有时候就是需要这一丁点的希冀和盼头。
谢春花沉默片刻,劝说:“实在不行去报官吧,如果真的有人偷孩子,这事绝对不能拖,拖越久越危险。”
这会说话的功夫,又够人跑一阵了!
卢大嫂咬咬牙:“我先去找飞旺,他在码头那里做事,要是、要是真是一场乌龙,还惊动了官老爷,岂不是要闹笑话?”
显然她心里仍是不相信孩子会丢这件事。见她匆匆拜别,谢春花本来还想劝,话也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路边的店铺、小摊已经收了,这里往前,便是人居住的地方,三两盏灯笼把门前阶上的青苔照得明亮。
李如娇焦急的背影,在夜里远去,直到变成一个黑点,消融在落寞的月色里。
她蹙着眉头张望半晌,惴惴不安地问:“真的会有贼人偷孩子吗?”
“会有的。”
周婶回答的很快,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还是收住了。她从后面拍了拍谢春花的肩膀,像是在宽慰。
“回去吧,前面就是武馆了,我们以后也帮忙留点心,要是贼人第一时间没有出城,说不定能抓住,当然了,自己也得小心。”
谢春花觉得奇怪,从刚刚和卢大嫂的对话来看,周婶很快就想到孩子被偷了这个思路上,而回答自己的时候又很笃定,好像对这件事十分把握。
就好像,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一样。
周婶话语一顿:“当然了,这事你最好别和老严说。”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镇上有人丢了孩子,这事很快就会传开了,就算自己不主动去问,他应该也会很快从别人那里听说的吧,为什么周婶要阻拦她去问呢?
周婶摇摇头:“这是老严的家事,要是他自己愿意说也无所谓,但是我不方便多嘴。”
“这样啊。”谢春花下意识把怀着的母鸡搂得更紧些,“策哥儿知道吗?”
“他不知道。”
“我知道了。”
她乖巧点点头。
居然连策哥儿都不知道吗?
不过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如果不愿意去提及,那就说明他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揭开这道疤。
既然还没好透,揭开只会翻出血淋淋的肉。周婶好心提醒自己,那她就不要再多事去做这种伤人不利己的事了。
在两个人的身后,一位妇人尾随她们来到武馆旁。
她的指尖因为使劲抠住墙皮而泛白,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武馆上的牌匾。
“忠义武馆……”
喃喃的低语在黑暗中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