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中阳本想带陆灵蕴回他自己家,他给她准备了礼物,但车开到一半,她突然激动地让他停车,说她师父发消息了,好像只有停稳了才能踏实消化这期待已久的信息。
周中阳把车靠边,好奇陆震发了什么,但毕竟是人家师徒自己的事,他也不好凑过去看,只好漫不经心地划拉自己的手机,余光瞄着她的反应。
她起初是惊喜,然后回复消息,再就呆呆地望着手机,最后是满脸困惑中还夹了些失望。
周中阳终于忍不住说:“你师父说了什么?”
陆灵蕴闷闷的:“他什么也没说,就只发了个文件,你家井底石头上文字的解译,不过也只是一小部分。”
周中阳望了眼她摊在腿上的手机,见她连回了好几条消息,对方却再没有一个字发过来,只有最顶上一个孤零零的文件。
他安慰她:“至少说明陆爷挺好的,时刻惦记你呢。他那边忙,兴许手机又被收了,别多想。”
陆灵蕴觉得,这东西不会是他自己破解的,他对古文字并不擅长。要么是他身边有古文字专家,要么是跟他们有联系,不管哪种,环境应该是安全的。
她说:“我想回福寿堂。”
他在心里叹气,启动车子,掉头。
回去后陆灵蕴就一头扎进了书房,她把先前吴九送来的两份拓本又拿了出来,对照着陆震发来的文件,一字一字的看。拓本里是两种文字,云篆和虫鸟篆,陆震发来的文件里,把其中一些篆文做了标注和解释,更多古篆则无迹可考,仍是谜团,有标记的不足两成。
古今文字经历了诸多演变,往往同音不同字,同字不同义,且这类经法咒文,往往一个字就蕴意无穷,又无标点,啃起来着实艰难。她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在这上面,才从已破解的只言片语中,断定云篆这份包括了一些咒文,它出现在条石顶盖内壁,偶现诛、敕、金光等字眼,当是承载了某种禁锢、杀罚之力。
余下的就看不太懂了,仅从已知的字眼中猜测,像是泛讲天道,又像某部经的总纲。而虫鸟篆那份里符文、咒法、令牌俱全,形式更杂、更为晦涩。而其中有些符、咒她是认识的,陆震给她的文件中这份拓本的标注也最多,他们猜测这是更为久远的六甲天书!
相传六甲天书是昔日东华大帝在三十三天,与元始天尊、道德老君、玉帝、紫薇大帝共商,令传之于南阎浮提安邦定乱、普度众生的,后由老君下世托生时带来世间。此书是一种高等役使鬼神之术,在道教是为秘术。
东华大帝和老君都曾有言,此书“可以佐国,治乱扶危,救民疾苦,九祖升仙。能使六甲六丁之神,能召天游十二溪女、那延天女,能使鬼兵三员大将,能召万垓鬼兵,能召风云雷雨,能使火炼丹,能使木牛骡马,能使壁画美人,善能不依时放诸般花,能追地下鬼神,及伏藏之宝玉,令人身日行万里千里,能避水火兵,能敌百万人,能射箭矢,能使星日之神与人相见,及五方帝君、三宫五星降下凡世之物,皆得如意!”
遗憾的是,这样一部具有无上威德的天书神卷,如老君自己所说,“从古至今抄写不全,有六甲名女无天游十二溪女,又无那延天女,亦无三员大将,此书皆不可行用也”,因此六甲天书,道经有载,传说很多,但能通其一二者,少之又少。
这两份拓本,陆灵蕴自拿到之后已反反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以至于大部分字符、符文,已经固化在她脑子里了,闭眼可见,只是苦于不解其意。如今哪怕只是极小的一步突破,也让她异常兴奋,深感大道衍化,玄蕴无穷,又觉人道渺渺,一世既短且迷,于红尘之中颠颠倒倒。
按照齐修所说,这些东西,都是云爻留下的。她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她传下了许多诡谲道法,却又不上宗谱,为困锁齐修她留下千年无人敢解的镇魂井,不惜镇住一山的地脉气运,如此任性而又霸道的手段,当是个有大成的高人,但她似乎又不曾忘情,齐修至今无法忘记她,而她出手狠辣决绝,想来是拿的起也放得下。
桩桩件件,都在说她是个不受正统修行规则和世俗道义限制的人,行事全凭本心。这样的云爻,若不是天生仙骨,又岂会有这等随性而为的资本。石壁的天书神卷,想来也曾是她翻云覆雨的倚仗之一吧?
中午周中阳本想带她出去吃顿好的,但瞧她心神都在那两份拓本上,大约山珍海味也难品出味道,就只让人送了些营养美味的便饭,俩人吃完,陆灵蕴就又钻回了书房。他本来兴冲冲地要朝她献宝的,上午没献成,下午看着也没戏了,他干脆想也别搞什么形式了,这丫头特殊,直接送吧。
他开车回家取礼物,再返回时,发现福寿堂那对童男童女纸人前站了个人,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细看竟是王睿,他不禁纳闷:“你怎么来了?”
王睿吓了一跳!他来有一会儿了,见店里没人,以为人在后堂,叫了两声没见人出来,索性就开始打量起他店里的物件来。这对纸人活灵活现,甚至连表情都栩栩如生,但他看着看着,竟觉得他俩好像在笑他,正想着,冷不丁身后有人喊,吓得他一个激灵!回头见是周中阳,骂道:“草!怎么是你啊,吓我一跳。”
“害怕还往这儿跑?”周中阳说着走近他,看到他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齿痕还有,但以现在的美容技术和他的钱,也不至于就让他毁了容。
王睿说:“啥情况啊,他们这是雇了你,还是你买了这铺子啊?”
周中阳说:“少废话,你是怎么回事?”
“小师傅呢?”
“连我都没空搭理,能搭理你?有什么事你先跟我说说吧。”周中阳说着朝他面前一坐,一副接受咨询的架势。
“你还真把自己当天师了!行吧,我跟你说。”王睿坐他对面,说道:“我按你说的找人给她治,又是扎针又是熏药,还真有点用,她今天突然有了反应,扎针扎到一半,突然大喊大叫‘别吃我、别吃我’!她说别吃我啊,我听着瘆得慌,就直接过来了,想找陆小师傅再给看看!”
周中阳跟着喃喃道:“别吃我?有什么东西要吃她吗?”
“那谁知道?!反反复复就这一句,别吃我!满脸的惊恐,我就想起她咬我,我当时也是这么怕!”
王睿顿了顿又说:“还有,寄照片恶心我那孙子让我查到了,这事还真不是子虚乌有,她的确是不干净。”说这话时,王睿眉头皱着,很丧,甚至超过了应有的气愤。
周中阳小心地问:“那孙子什么人哪?”
王睿沉默半晌说:“一个拉皮条的残废,也是……她的老公,农村人,他们摆了酒席没扯证。他是半个疯子,恨她,想毁了她。”
不用深究,就听这些字眼儿,周中阳都能脑补出一出又残忍又恶心的伦理剧出来!
片刻的安静后,王睿才又回到正题:“陆小师傅呢,你还是请她给看看吧,有东西要吃她这事,我总觉得邪性!”
周中阳说:“她在书房待一天了,你等等啊,我去看看。”
敲门声陆灵蕴没听见,她正拿着笔描拓本上的一个符文,搁笔后才发觉身旁站了个人。周中阳端了杯水给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周中阳说:“王睿来了,他按照你上次提过的方法治袁思露,她有了点反应,你有没有空见见?”
见到陆灵蕴,王睿挺客气,又把袁思露的情况说了说,末了问道:“好好的说有东西吃她,真的不是中邪吗?”
陆灵蕴说:“邪有很多种,如果你指的是通常的撞鬼,她不是。我可以再去看看,但她这种情况,恢复得不会很快。”
袁思露从痴痴傻傻的话都不会讲,到医治后能喊出“别吃我”,就是向好的变化。她满脸惊恐,应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后吓到了,正所谓“吓傻了”。收惊、护体、固魄、调心神,或许有恢复的一日。
因为袁思露这个案子不涉及刑事,她的家属也跑了,王睿又财大气粗,官方也就放手不管了。王睿把她从医院接了出来,请了人每天定时给她治,又找了个人日常伺候着,24小时有监控,要说还有着之前的感情肯定是不现实,他就想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
陆灵蕴再次见到袁思露,她的眼神明显比上次见时有神了许多,能追着她身边的人看了,还能简单表达些基本需求,比如吃、喝,只是大部分时间仍是痴傻。
陆灵蕴观察了她一会儿,让无关人出去,她从随身的乾坤袋里拿出来黄纸、朱砂、毛笔,又让王睿看好了袁思露不要乱动。知道她要有所动作,大伙也都谨慎的照办。
她铺纸、调朱砂、提笔,落笔时开始诵道: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唯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受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声隐鸣,洞慧交彻,五气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咒语诵毕,最后一笔刚好与起笔重合,一道金光符一气呵成。画符冲水递给王睿,让给袁思露灌下去,神奇的是她竟没有挣扎反抗,很配合的就喝了。
这算是先给她做金光护体,驱邪固魄。接下来,她在袁思露跟前站定,双手结印,意守丹田,双眸微闭,凝神聚气,默诵:清清灵灵,心下丙丁。右观南斗,左观七星。吾能混元,天地发生。吾诵一遍,可治万病。急急如律令。
心下即是丹田,丙丁是火,即是腹中能量,这是以自身能量调用宇宙混元之气,为病患驱邪治疾。南斗六星影响着生命的寿命长相和爵禄福分,北斗七星影响着寿命死亡和福分贫富以及罪障业障,以星斗之力收惊调神,要比一次次针灸高效得多!
陆震搜罗的道藏和偏门数术极多,混元咒算是道门正统的祛病延年修法。连诵七遍之后,因她天目已开,能见道道轻灵白光向袁思露汇聚,虽是头回使用,想来是有效果的。
王睿扶着袁思露,眼瞅着陆灵蕴一动不动,鼻尖却已渐渐冒了汗,又看看袁思露,她面色从发黄到红润,眼神也清明了许多,乖乖坐着不吵不闹。他觉得很神奇,对眼前这个看似娇弱却又凌厉的小师傅充满了叹服!
结束后陆灵蕴嘱咐,对袁思露的治疗可以不用停,在她有能自控的意识前,尽量不要让她见什么人。
从袁思露房里出来后,王睿说:“陆小师傅,你之前说邪有很多种,她这种算中邪吗?她说别吃我,会有什么东西吃她呀?”
泛泛讲,能伤人致病的因素,在中医和道家看来,都可算作邪气,比如风寒暑热燥,至于是什么东西吃她,她隐隐觉得,就是蛊!或者说,她曾经遭遇过蛊。
但袁思露此刻并没有留蛊的迹象,她没有证据,不好妄言,就很实在地回道:“我看不出来。”
王睿憋了半晌,自己找台阶:“那就再治着看,兴许等她再好点能自己说出来!”
陆灵蕴的手机突然在兜里震了两下,平时联系她的人并没有几个,她以为是师父终于回她消息了,匆匆一看,发消息的竟是薛琳。她发来个视频,看着是从阳台往外拍的。
画面中,楼下小花坛边上围了一圈猫,得有六七只,有几个学生在喂猫,其中她只认得龙煜。大学里的流浪猫,得到了学生们的温柔照顾,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
但是薛琳说,蕴蕴你看那只大橘,是不是咱们军训时死掉的那只?它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