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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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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戎河在外行兵打仗多年,少有人能与他如此亲近时候,被人猛地扑进怀中,男人微微蹙眉,随即不着痕迹的推开。

他端详着面前女子的容貌,试图从她面上窥探幼时的痕迹。

只是失败,眼前之人并未有姣好的容貌,也没有清泠的气度,面容苍白疲倦,只算是清秀,她年岁并不算大,只是眼角已生了细纹,手掌亦是粗糙。

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妇人的模样。

沈戎河看着她,眼神复杂。

幼时的岑舒自然也是千娇百宠的,又因着是家中幺女,更是叫人宝贝的紧。

沈戎河依稀记得,岑舒小团子模样,瓷白玉嫩,娇俏可爱,眼前如此沧桑的女子实难叫人相信是同一人。

柳三娘被男人紧盯着,表情有些瑟缩,沈戎河似乎也察觉自己神态有些冷淡,随即道:“你唤我三哥哥,你说,你叫什么?”

女子好似也意识到方才的不妥,稍退两步,略带生疏的行礼。

“妾如今姓柳,单名一个棠字,”她抬首,两眼含泪:“从前也有一名字,名唤岑舒。”

说到此处,两行清泪流了两颊,柳三娘哽咽着道:“三哥哥,我是囡囡,我是岑舒啊——”

沈戎河嘴角抿起,微微阖上双眼,兀自平复心绪。

师娘出身西南,即便嫁入北地多年,也改不了许多家乡的叫法。

岑舒是家中幺女,便整日“囡囡”的唤着她,久而久之,家中男人哥哥们便也都这样叫她。

沈戎河哑声道:“当年事发突然,我甚至尚未出宫便直接被送去北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老师师母,还有你哥哥他们——”

柳棠坐在凳子上,好容易平静了些,提及这些往事,忍不住又是红了眼眶。

“抄家的旨意来的太快,那些所谓通敌书信方被找到,还未落日,禁军便围住了家中,大哥哥本想带头冲出去告御状,却险些被禁军刺死,那些人杀了府上所有的婢仆,只留我们一家性命,其中,其中便包括奶娘的女儿——”

柳棠浑身发寒,恍若又回到那个血色雪水融在一起的傍晚。

“母亲深知难逃此劫,求了奶娘,将她女儿的尸身换了我的衣裳,将我与奶娘塞进存放腌菜的地窖中埋起来,勉强留得这一条命。”

不知为何,她的声音里逐渐带着些凄厉,更是掩不住的痛哭出声。

“我们在那里头躲了好些时日才敢出来,我才知,才知——那些禁军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死了个小女儿,这家人又岂能轻飘飘揭过?”

沈戎河皱起眉,紧握的手上几乎爆出青筋。

柳棠哭着望向他,扯起一抹苦不堪言的笑意:“是母亲,是她做出痛哭疯魔的样子,直直撞上那些人的刀柄,母女俩死在一处,那些人生怕家中父兄也如此不要命,他们没法交差,才算是罢休。”

这么多年,柳棠将这些事情死死放在心中,从不敢对人言。

奶娘无辜受难,为此痛失女儿,哭瞎了眼睛,她们两个相依为命,又是罪臣之后,生怕被人认出,每日活得是战战兢兢,不停地搬离住处,不敢与人深交,不敢与人多言谈。

何其苦哉!

听闻师母竟是死的如此壮烈,沈戎河一口气憋在心中,他睁开眼,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她。

“舒——”

柳棠看他语塞,擦去面上的泪,笑笑:“哥哥还是唤我三娘罢,从前那个名字太多纷扰,我如今已是柳三娘。”

沈戎河点点头,问她:“那你还是否记得那些书信是在哪找出来的,又是谁带头去搜查的?”

当年先是与北蛮战败,即刻便传出褚家叛国,那时褚后与沈戎河已被永晟帝软禁在宫中,对外头岑家一时知之甚少,这么些年也陆续查些线索。

只是一来当年褚岑两家没有什么人活下来,二来京中许多知情之人都是三缄其口,生怕惹事上身。

许多事情,也只有当面问一问岑舒了。

柳棠垂下眼眸,似乎是费力的回忆着:“我当时太年幼,许多事情上都模糊不堪,而且身处内宅,这些官场之事父亲也不常与我们说。”

看着沈戎河皱起的眉头,她神色有些慌乱,又道:“好像是从父亲的书房搜出来的,我听母亲提起过,至于是谁,我实在是不知。”

沈戎河以为她怕自己责怪她,安抚道:“无妨,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随即屋内又陷入沉默。

柳棠手里头也捏着帕子,只是不似那些小姐主子的绢面丝帕,只是个寻常的麻布帕子,颜色比起身上褐色的衣料要浅上些罢了。

只是这样粗糙的布料的帕子叫她捏在手中,竟也不觉得剌手。

是了,她的手比起这些料子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柳棠悄悄抬起眼,欲言又止时又听见沈戎河低沉着声音响起。

“你说你跟奶娘在家中又藏了段时日,那时候有没有人再去已经被封了的宅院里?”

沈戎河眼神深沉,侧身对着柳棠,叫她看不清男人面上的表情。

柳棠迟疑道:“我不记得了,那几日我跟奶娘一直是靠地窖中的腌菜过活的,待再出来时已没有人了。”

听她这样说,沈戎河也沉默了,只叹岑舒当年实在是年幼,给不出什么线索来。

柳棠小心翼翼的问道:“三哥哥,你要接我走吗?”

沈戎河摇摇头:“三娘,我如今归京来,是要查清当年的冤案的,你若在我身边实在惹人注意,起码现在我还不能接你走,你先安心在廖姑娘的茶坊住下,待回头事情告一段落,我接你和奶娘到庄子上去住。”

柳棠咬着嘴唇,几欲开口,却也只是笑道:“廖姑娘待我很好,我也听说她与三哥哥定下婚约,也是我未来嫂嫂呢。”

沈戎河对此不置可否,却也没有说他与廖文茵的事情。

马车晃晃悠悠,将柳棠放在方才接她来的巷口处,柳棠婉拒了沈戎河给的银子,兀自下车去。

她伸出手裹了裹头上的布巾:“三哥哥,我与奶娘住在茶坊,一切都好,也没有什么使银子的地方,不需要这些,”

说罢,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只等三哥哥回头接上我们,才算是团聚就好。”

沈戎河看着她,微微颔首,柳棠便也就放心回去了。

车上,沈戎河一言不发许久。

郎旗知道他今日寻到故人,又骤然听闻师母当年之事,两相情急之下也许心中也并不那么平静。

男人的手又无意识的摩挲着玉佩,面上没有表情的时候显得有些寡淡。

“郎旗,你与屈媱去办一件事,务必要快,不容有失。”

郎旗表情一肃,“是。”

·

廖府,萱椿阁中,今日难得来了外客。

安氏自过府来,匆匆去书房见了廖喈一面以示问候,便就又不停歇的来到廖文茵院子处商议明日接待各项细节。

她是个稳妥之人,又常年在外做生意,处事圆滑上自不必说。

只她到底是出身商贾,家中虽是万贯,却并不是世家女子这般从小礼仪俱全的。

尤其明日纳吉问彩各项还是由宫中司礼监的人前来,虞娘拉着安氏说了会子话,将先前宫中越贵妃诸事拣些与她说了,安氏自是知晓其中深意。

后宫皆在越氏手下,虽说是天家姻亲,派来的司礼监之人到不敢有什么小心思的,只是若咱们礼数不周全的,指不定要回宫去被人怎么耻笑呢。

安氏闻言愈发小心谨慎起来,拉着姚嬷嬷一遍遍的核对细处,反倒是廖文茵在一旁闲了下来。

明日她不得出面,万般只能由着长辈打理,倒是乐得一身轻松,栾叶在一旁剥栗子,一边给她学山上递信之人传的话。

“说那姑奶奶,一听见派去的人说不必管家中事了,登时脸都绿了,他们人都走了,姑奶奶又追出门来问小姐明日纳吉是谁来帮衬,人一说是二房婶婶来,她还气得直骂哪里冒出来的婶婶——”

栾叶到底年岁小些,不比虞娘稳重,说着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廖文茵也弯着嘴角,却还知晓叫她低声些,未免那边的安氏听见了闹得不高兴。

栾叶还带着几抹碳灰的手慌忙捂了捂嘴,伸了脖子瞅了一眼,方才放心,又继续道。

“如今好了吧,她爱在山上住就住去,可没人再请她们下来,瞧她好端端的非要给自己闹了个没脸。”

廖文茵用手指捏着黄澄澄的栗子送到嘴里,软糯极了,便也忍不住,自己上手剥了。

主仆几人正玩笑得高兴,虞娘从外头掀了被帘进来。

神色倒是如常,只是附在廖文茵耳边耳语几句。

廖文茵打发了身边旁的女使,只留她两个。

少女皱起眉,有些不解:“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沈戎河去寻了你之前说的新招的那个茶娘?”

她放下手中的栗子,拿了手帕净手。

虞娘低声道:“是,掌柜的上次得了教训,便一直盯在店里头不敢再偷懒,上午方见那三娘出门去,好些时间都不曾回来,他怕别出了什么事,出门去寻时正撞见她从马车上下来,上次三殿下去寻您时也是那架马车,掌柜的便识得了,干忙着回来回了话。”

廖文茵眯起眼,似乎是回忆着什么:“我记得你查过那女子的底细,并没有什么不妥?”

虞娘也是纳了闷:“是啊,奇就奇在此处,既然那女子不过是普通农妇,三殿下为何要一而再的去寻她?上次便是殿下提及了那茶,小姐方才让我去查探,如今更是直接寻到店里头去了。”

栾叶在一旁冷哼:“难不成是什么狐媚子,想要勾搭主子的?”

廖文茵摇摇头,总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虞娘也说她见过那女子,长相体态都不出众,泯然众人罢了,何至于会有此事?

少女双眸微垂时,神态最是娴静,一身蜜合色锦袄,领子上缝制了柔软的兔毛,体态纤弱,双颊在炭火烘烤下微微带着红晕,更是花貌月神,柳态玉骨。

她思虑两息,抬首吩咐虞娘。

“去将那女子带入府上来,我亲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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