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至冬狩日,上下忙碌不提,天还将大夜,一应人马都先备齐整了。
廖喈要伴驾,先走车马入了宫,廖文茵由人扶着上了车架,却发现角门处还停着一车架,好奇问道是谁在那。
虞娘看了看,附在她耳边:“是姑奶奶接了表小姐,也要去呢。”
廖文茵轻笑一声,到没说什么。
这冬狩乃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除去宫中妃嫔,官眷贵胄是一样参加的,也可谓是难得的交际了。
姚政在朝为官,原也当得,只是难为廖姑母,姚书萱的脸都伤成那样了,还将人带上,至于存了什么心思,自是不必说。
女眷不比男人们,自有宫中娘娘打点,往年都是越贵妃,白雉也总爱掺和这些局面,廖文茵懒得跟她出来,还要装模作样的很是烦累。
如今廖府没个女主人,她又与沈戎河定了亲,总需得出来一二。
狄山虽说是在近郊,却离京城也有几十里去,是以御驾不过卯正便起行,随行自是内宫,再有亲近外臣罢。
廖府算是近臣,车驾自然也是随行而伴,至于旁的例如廖姑母等人,只得午后再行,避免与御驾所冲。
姚书萱放下车帘,收回看向廖文茵马车的目光,如今在车里,面上系着的面纱暂被摘下,她用手轻轻抚上脸颊,眼神里晦暗不清。
廖姑母在一旁语气不无忧心:“你说你,好端端的不继续养着,非要求了你父亲来做什么?”
姚书萱经此一事,性子再不必从前骄躁的厉害,手里轻绞着帕子,反问道:“我的身子早没了大碍,有何来不得的?”
廖姑母叹了口气,又怕她恼,只得支吾道:“你即便是心气儿高些,又如何不能忍得一时,待这面上的疤尽去了,再要什么没有。”
姚书萱忽然冷笑,“母亲惯会唬我的,这疤如今已定了,汤水膏药也不知用了多少了,再没有消下去的意思,我岂不知?若我一辈子都被这块儿疤拖累了,又岂非一个不知上进的?倒是辜负了爹娘辛苦养我一场,死了干净才好。”
廖姑母被她这样一说,不觉又勾起这些伤心事来,搂着姚书萱嘴里直念叨着“我的儿”。
她先前也算是认命了,只想着若女儿果真是毁了容貌,往后凭自家权势,寻个不如他家的女婿罢了。
或是寒门的读书人,或是家中富贵些的贾人,再不济,招个上门的女婿,总能算是保全姚书萱不被人欺负了去。
可姚书萱哪里肯认,无论如何也央求了姚政,姚政心中也不知怎么想的,两人便也就都来了。
只是廖姑母知晓姚书萱心中存着气,缓声劝她:“咱们家在京城没什么门数,唯有你姐姐,”
看见女儿眼中的不甘,廖姑母拉过她的手按住:“她如今正是炙手可热之人,京城谁人不知,肃王近来可不比从前,莫管你心中如何恼的,往后若是有这样的姐姐姐夫,旁人谁敢怠慢了你去?”
不知想到什么,姚书萱撇了撇嘴,竟不再说话。
她们母女两个的打算廖文茵却是不知,据说前头永晟帝兴致来了,下了车架御马而行,行速快了许多,她们这些跟着伴驾的车马自然也要跟着提速。
这一整不要紧,可是把廖文茵颠得昏天黑地一样,是百般的不适。
待终于到狄山,她们与御驾不同,是要一一受了查验方可上山。
廖文茵手支着额角,连话都说不得,细眉紧皱,面白如金,直看得虞娘心中发急。
颠簸不再,又稍缓了缓,总算是好些,叫虞娘给她沏了茶凉温,喝下去可略压一压酸意。
忽而见车驾前帘子被掀开,主仆几人还惊了一跳,栾叶正要喝这些人不懂规矩,便见来人竟是沈戎河,张了腔子的嘴又闭上。
原是沈戎河认出是廖府的车驾,又发觉车中人一时不肯下来,便自上前来查看。
他接手了城防局这时日,虽与彼时旧人也交际,那些人总也顾忌他是堂堂皇子王爷,不敢与之亲近,如今见长官这样孟浪,那车驾一看便是哪家女眷,竟是上去就掀人帘子。
城防局的几人还暗自觑了觑,倒不知这肃王殿下如此没规没矩的。
“啧,你个蠢材,这是廖府的车驾。”
待人认出来悄声说了,才有人恍然。
“廖府?哦,哦哦,知晓了,知晓了。”
几人是不敢有什么促狭意味的,只能散开了事。
“你这是怎么了?”
看见廖文茵面色如此之差,沈戎河皱眉问道。
廖文茵撑着直起身,“没什么,路上颠簸有些难受罢了,倒是你,”
她掀起帘子向外看了看,怕沈戎河这样被人看了去,即刻便撵他:“你这堂皇皇的像什么样子,我这里又没什么事情,不必来问我。”
沈戎河原也没什么意思,叫她这样说倒显得自己多事一般。
男人挑眉,遂放下车帘,冲外摆摆手,示意可以放行过关。
狄山虽说只是每年狩猎往来,山上野物众多,又建有猎宫。
按照往年的惯例,里外女眷一应都是越氏一手打点好的,下车落架,便见是个眼生些的姑姑在候着。
见了廖府的车驾,那姑姑不敢怠慢,笑着迎上前来:“这位便是廖小姐罢?我们娘娘专叫我在这候着的,嘱咐我好生带着小姐安置去。”
廖文茵见面也是三分笑,虽面色苍白了些,更平添几分病弱西子的美态来,叫那姑姑也不住的暗暗打量。
“多谢姑姑了,我入宫少,没什么见识,只觉姑姑有些面生,却不知姑姑是哪位娘娘的身边人。”
那嬷嬷抿嘴笑了,回道:“奴姓陆,是在淑妃娘娘跟前一直伺候的,此次冬狩,陛下只带了淑妃娘娘和僖嫔娘娘两位主子来,又命淑妃娘娘统领这些事宜,咱们才有幸见着小姐。”
廖文茵面上与那陆姑姑客气,心底却疑。
僖嫔乃是外族公主,又是四皇子生母,骑马射箭是不在话下,永晟帝狩猎带上她也属常事。
只是自从所出的二皇子早夭后,淑妃就眼瞅着不得宠,又被越氏打压多年,明里虽占个妃位,却也是不济事。
莫不是永晟帝见越氏受罚宫中无人理事这才想着提拔,如此也不无可能。
一路走来,猎宫内处处修建的园林水石,回环峭拔,拾阶而上,尽是白玉墨黑的祁阳石,既有宫室的贵气,又有荒猎的粗礴。
说话间,前面既是一处院落,名曰揖峰轩,远远看去并不小,里头小亭楼阁俱有,也很算得上地清不俗了。
陆姑姑推了院门,引她们进去,原来里头并有两个小宫女另候着。
冬狩时日并不长,只三五日罢,如此慎重,想来此处乃是贵客所居。
果不其然,那姑姑随后便说旁边不远处便是昌宁郡主的落榻之处,届时二位主子尽可一处玩的。
廖文茵闻言笑笑,谢过她,自带着虞娘与栾叶在屋内休整不提。
今日只是第一日,待到晚间,才算是各处人都齐整完备。
方用完膳,主仆几个正商议着想出去消消食,就听有人敲响了院门。
栾叶去开了,很快又回来。
“小姐,是姑奶奶和表小姐来了。”
虞娘动作一怔,想来也没想到那对母女这会子上门还能有什么好处不成。
廖文茵面色如常,叫栾叶请人进来,又吩咐虞娘去上茶。
廖姑母带着姚书萱进院子里来,虽未明说,眼中也不住四下打量着。
她们院子跟这个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一家人挤挤巴巴一个屋子也就罢了,一干人没个使唤的,也摸不着门路。
廖姑母思忖着这样不行,索性拉着姚书萱跟了来。
入内室,瞧见里头杂物摆设,置一屏风一面,外间设湘竹榻及禅椅,冬月里以古锦制褥,再往里去是一间小室,供守夜女使行卧,里头还有古制狭边书几一,置于中,上设笔砚、香合、熏垆之属,俱小而雅。
廖姑母轻扫一眼,便知此处不一般,心里头便也打定了主意。
“姑母,喝茶。”
两人笑着应承,唯姚书萱面上还带着面纱不肯摘下,廖文茵看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姑母今日来,怎么没同我说一声,也可一道走,妨碍晚间路滑夜黑的。”
少女杏面上漾着笑意,与廖姑母说话也是亲近,仿佛上次之事未生一般。
廖姑母本还有些拉不下脸,见她给了台阶,便顺势下来。
热络道:“哎,哪里就值得妨累你了,我们同你姑丈一道来的,自不用你再费心。”
廖文茵本也只是客套,闻言笑笑,“姑母一行可安置好了,是住在哪里?”
这话尽可算是正说道廖姑母心里了,当下便面露难色。
廖文茵看在眼中,心里自然了然,面上笑着,也并不接话。
非得等到廖姑母拉着姚书萱的手哭诉,只说外头人拜高踩低,只看不起她们,又说姚书萱的面上伤着了,往后还得求她姐姐提携云云。
总之说了好些,只就一个意思,想留在这同住,话里话外也是要廖文茵带着姚书萱交际一番。
被母亲这样拿捏着短处求人,姚书萱面上强忍着没红了眼眶,袖中的掌心已都被刺破。
只是都没成想廖文茵竟也应的爽快,即刻便吩咐栾叶去收拾房间出来。
两母女自知不好意思,急慌慌的说要回去收拾东西,先走了。
栾叶抱着寻摸出来的被褥,撅着嘴。
“这些人实在是不堪,竟混不拿自己当外人待,他家又不是没有官名,怎么家去时也住在咱们家,来了这还要住在咱们这,难不成,她家女儿以后的婚事有碍,还要咱们给她寻人不成?”
廖文茵此刻也没了出去闲逛的兴致,端起茶盏来:“总归是亲戚一场,住便住了,也妨碍不着咱们,至于带着姚书萱去见人——”
未尽之言被咽在茶里,没有明话。
有些人总没个自省,与她无尤。
“且看明日吧,她既想要出风头,我给她机会便是,其余的,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