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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天上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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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知娄说话漫无目的。秦衍州从她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一个支离的故事。

辜先生出身前朝关陇大姓,为辜家旁支庶女。

辜氏在嬴朝开国之初就已显大厦将颓之兆,五胡乱华时辜氏遭受重创险些灭族。辜氏的后人零落天涯终其一生只求恢复先祖荣光。

辜知娄第一次赴京赶考偶感风寒错失良机,第二次科考生母暴毙被迫守丧,第三次科考生父病逝再次守丧,之后数次科考屡试不第,直至杨质文篡位废除科举。

她曾当过太女的门客,当过世家的参谋,当过藩王的军师,可惜皆不受重用。

沉浮挣扎半世,跳脱不出俗世樊笼,毕生所愿唯有学成文武艺卖予帝王家换取家族振兴,可这唯一的梦也半破不破了。

“颜泽小友真是神似老媪的一位故人呐”,辜知娄笑说,窗外寒风彻彻引得她咳嗽连连,她的双眸藏纳岁月,而眼底深邃,浑浊也冒着细微的光。

行义安合拢两瓣小窗,收尽楚天辽阔和大地莽苍,只余眼前古铜色雕花木案。

“容貌毫无相似之处,只是眉宇间的洒脱、周身气度与那人相仿,咳咳”,辜知娄怀念道,倒一杯粗茶止咳,“老媪那时迫于生计当街卖画,但是生意惨淡,有日一位小公子纵马撞翻了老媪的画摊。”

辜知娄无声静默神色柔和,干涸的眸中重新轻泛粼波像是想起了有趣的往事。

“小公子十分愧疚的道歉,答应出双倍价钱买下老媪所有的画。他审视许久说老媪的画不尽人意,便提笔给每幅画都改了几笔。寥寥几笔使得画作意境深远,老媪顿时看痴了……之后小公子将画反卖与老媪,收了老媪两枚铜钱。”辜知娄如今亦是哭笑不得,遥忆那日画没卖出去反而倒贴钱买画,挨了夫郎好一顿骂呐。

“哈哈。”秦衍州笑了笑,乍然想到她出生时,此世生父自刎于生母尸旁,悲怆又眷恋的辞别她。

“可惜啊,咳...他……产子而亡,若是他的孩儿在世也当如小友一般年纪了。”辜知娄年事已高,念及旧人悲缅切切心脏犹被刀绞喘不上来气,不断地深喘掩袖咳嗽,血落衣衫像朵朵寒梅盛开又残败。

见自己如此失态,辜知娄撑着沉重的身躯起身作别,倏忽灵台昏暗,手臂乏力两腿虚浮身子稍稍离座又瘫倒坠下。旁边的行义安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捞住,嘴中还叼着一大块羊肉有规律的咀嚼。

秦衍州半蹲辜知娄身侧为老人家探脉,她的脉象缓而乱,幽微如风中之烛火,看起来身子无恙实则已是桑榆暮景,即使用良药温养怕也活不过明年开春。

秦衍州为辜老先生输送了一点内力,吩咐行义安道:“将辜先生妥帖安置了,暗自遣人照顾莫要让她发觉,喔,对了,你把银子留下。”

行义安惊目圆睁不可思议道:“主子,那属下拿什么付药钱。”

秦衍州狐疑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转,意思不言而喻。

行大将军被看得头皮发麻,虚心点头,撂下一袋白银再撕一大块羊肉衔着,抱着人施展轻功自九楼一跃而下。

再顶级□□带久了皮肤也会不适,秦衍州撕下伪装揣兜里,慢悠悠浅酌桂花酿独享珍馐。

“又熬过一日。”秦衍州笑叹道。辜知娄尚有四月光景,她呢,她有几日可活呢?

生三尺微命若蜉蝣一掠,匆匆落笔春秋,煌煌彪炳青史,活着,约莫是最有意思的事情吧。

门再次被打开,温凉的风和着渐晚的日光徐徐轻掀珠帘。

有人踏步如鼓瑟吹笙,轻扬婉转。

“阿泽好雅兴。”亲昵的称呼暗暗宣示着两人不同寻常的关系。

他自远而近,艳丽如秋日海棠,又像是日暮或日出时绚丽的流云与霓虹,酥得凡人心慌意乱。

秦衍州抿酒的动作微滞,指尖微摇杯中杜康泛起层层涟漪,潋滟像苍云山的寒冰潭。来人是谁秦衍州不看便知,她的贴身侍从,郁棠白。

郁棠白摘了白纱帷帽,半跪于秦衍州身侧,他修长的手指轻撩她的手背,似柔软的天鹅白羽滑落,女子手中酒杯被他轻飘飘勾走。

“陛下又酗酒。”

秦衍州抬眼望去,先看到他雪白的颈,削薄的唇,再是他墨中带绿的杏眸,双瞳剪水含情脉脉不外如是。

她的得力干将总是恰到好处的出现,有些意外,又在情理之中。

郁棠白与祁久功一道去南方五州救灾抚民,只是秦衍州交代与他的事情杂乱繁多,原推算郁棠白会晚些向她述职,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将上下打点好了。

“棠白。”秦衍州坐得累了向后微仰单手撑地,歪头朝男子笑道,散束而凌乱的墨发随风轻扬,狂放风流中带着隐匿其中的纯粹高雅。

任是郁棠白将眼前人的容颜描摹千百遍,夜深人静时面红耳赤的秉烛端详,指尖流连反复慰藉,待见到本尊时依旧不可避免为之烟视媚行。

郁棠白低眉垂目,面容未施粉黛而似桃花妖冶:“阿泽饮了冷酒头又该疼了吧。”

秦衍州不好意思地颔首,“是有些疼。”

郁棠白嗔怒她一眼,芊芊玉指于秦衍州的太阳穴刚柔相济的揉推。

秦衍州没有拒绝。

两人无话可说,又无需多言,似是心意相通。

她舒服的喟叹,霎时倦意横生闭眸小憩。

秦衍州的眉总是皱着,像名家写意的水墨江山图被顽童揉作一团。

郁棠白想为她抚平皱痕却害怕惊扰了这好不容易偷来的缱绻时光,随而轻轻分拂她额前碎发。

“郁珩景来信说他把南疆北疆打下来,要我封他做南王,封你做北王。”秦衍州笑言,脑海仿佛浮现郁珩景不可一世的狂妄模样。

此事说来话长。

六月中旬,南疆国和北疆国暗中结成同盟,鼓动北殷国与商悬国挥师伐嬴,号称百万之师。

四国联军看似来势汹汹,实际上各怀鬼胎犹如一盘散沙,她帐下谋臣步东晁出使殷国挑起了北殷王储之争,不费吹灰之力退却一国之兵。而南疆北疆与商悬国谁都想谋当黄雀,一直不尴不尬僵持着,秦衍州作捕鸟人,亲自领五万铁骑大破三国六十万联军。

商悬国见占不到便宜率先遣使臣求和,表示愿世代为嬴朝属国。

盟国的俯首称臣让南疆北疆的覆灭指日可待,秦衍州拨给郁珩景两万铁骑命他以三月为期吞并南北疆国。

“阿弟太胡闹了!”封棠白蹙眉嗔斥,“为主子做事本是我等本分,哪有臣子讨要封赏的道理,只怪棠白平日里纵着他才让他这般不知规矩。”

“你们是北疆王族后裔,我把你的故土送还与你。”

“她们既然有胆子犯嬴朝国土,想来也准备好了国魂为我朝所诛。”

“我要她们说嬴话,写嬴字,做嬴秦子民,百年之后两国合为一家,自此再无纷争。”

秦衍州打了个哈欠,声音微弱带着些许倦意。

独处时秦衍州从不称孤道寡,于她来说帝王太女可能是她这一生都须扮演的角色,每说一个“朕”字她都要从脑海中搜寻良久。

她入世太久,有时忘了自己是谁,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黄粱南柯抑或镜花水月,几十载梦幻泡影真真假假令她神思疲倦。

“臭老道来了,棠白陪我去见她吧。”

“好。”

无论秦衍州所求为何,郁棠白无有不应。

郁棠白思虑冲冲远不像表面一般风轻云淡,即便是陛下的师尊,但令他的陛下如此劳心挂念,真是让人嫉妒。

心事萦神,足下就失了重心,郁棠白刚起身就误踩了裙摆,险些要摔倒。

秦衍州身手迅敏伸手护着郁棠白的后脑勺,于是乎他们的姿势就变成了女上男下,她的右手虚置于男子腰侧。此处倘若有旁人,他眼中定是一幅缠绵的图卷:鸳鸯交颈,才女佳郎。

寻常女子若遇美人在怀不是非礼勿视便是意马心猿,而秦衍州却含笑欣赏郁棠白的好颜色,从容将人牵起,端的是坐怀不乱的君女之风。

封棠白脸色酡红燕霞生颊甚是动人,衣带松松垮垮,腰间所系白玉笛落下滚至秦衍州脚边。

“小心点。”秦衍州见她的好员工过度劳累以至于站都站不直,不由地心生愧疚。

郁棠白一袭深紫华袍,袖口绣着精美别致的白金泥点纹路,内着银霜色中衣,腰系乌冥锦质博带,一顶白纱帷帽罩住容颜只余一小截下颚。

秦衍州折腰将脚边的白玉笛捡起来送归郁棠白,笑意明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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