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出地库，是晚上八点多，副驾驶座的外婆打了个哈欠。

方晴看了眼后视镜，外公在后座都睡着了，“都说了就在我们那儿住几天，非得白天来，晚上走，你们不累，我都替你们累。”

外婆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你那儿装修得太好了，那些高档东西，我用不惯，我住不惯。”

外婆一来家里，就给电视、冰箱、微波炉、洗衣机都搭上小花布，要不是方晴直说不好看，讨了外婆两个白眼，沙发也要套一层花里胡哨的外罩。

吴卓胜和任清的新房装修进入收尾阶段了，李婷和小姨夫天天跑家具城选家具，家里就剩外公外婆大眼对小眼。

外婆打电话说想乐乐了。临近春节，幼儿园放假了，方晴正愁是不是要把乐乐带去店里。她本想着把乐乐送去和平巷，但是乐乐这回哪儿都不去，就要在家。她跟王姐家的双胞胎大钟小钟，还有02房的周明月天天在楼下花园里疯跑，玩得正上头。

方晴和江铮商量把外公外婆接过来住一段时间，要在他们家过年也行，回和平巷过年也行。他们把书房收拾出来了，外公外婆住主卧，他们夫妻住书房。

外公外婆来是来了，但只待白天，晚上要回家住。他们早上起得早，六点多就解决了早餐，也不要方晴江铮来接，他们走一会儿当晨练，再坐几站公交车，自己过来。

乐乐一早醒来，看到祖祖在，先要在祖祖身上撒会娇，等方晴催过几次，眼珠子瞪起来，乐乐不慌不忙地爬上椅子，开始吃早饭。

到了三岁，乐乐比以前活泼一些，但出现一个不好的习惯，吃饭的时候不专心。她手里抓着一张油饼，左看看厨房，吃一口，右看看客厅，再吃一口，照这个速度吃下去，可以吃到晚饭。

他们要去店里了，方晴没了耐心，用筷子敲敲她的碗：“江乐乐，你还吃不吃？”

乐乐最怕妈妈连名带姓叫她，头一缩，老老实实吃饭。外婆看不得曾孙受一点委屈，板着脸说方晴：“哪儿有直接拿筷子敲碗的，那是要饭的叫花子。”

隔辈亲真不是瞎说的，方晴方雨小时候不好好吃饭，外婆哄一次两次不行，就直接把饭碗收了，那一天就没饭吃。方晴小时候一度很怕外婆，听到外婆说不吃饭就饿，饿一两天饿不死。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外婆是硬下心肠代替去世的父母在教养她们两姐妹。到了乐乐、倩倩的曾孙辈，甚至是任宣这个半路认下的曾孙，外公外婆完全溺爱了。

方晴想教孩子还是得他们自己来。

下午，王姐来童装店里给大钟小钟买衣服，两个孩子各买三套衣服，一共六套衣服，做过年穿的新衣裳。

王姐半真半假地抱怨：“每个亲戚朋友都说我一下生两个，是好福气。站着说话不腰疼哦，我月子里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大的吃了，小的吃，大的不睡，小的也不睡，可磨人了。我是最发愁买衣服了，从小到现在，兄弟两个的衣服不能买一模一样的，不然两个都不穿，又不能完全不一样，不然两个要争，费心死了。”

方晴笑道：“养孩子嘛，都难，想想以后有两个好儿子孝顺你，这还不是福气，是什么？”

王姐一下喜笑颜开：“我就盼着那一天。”

这会儿店里没什么人，方晴和王姐聊着聊着，聊到05房的乔家母子。

王姐说：“乔老师的儿子身体不怎么好，说是生下来身体就弱，乔老师把他盯得跟眼珠子一样，都不让他出来玩。你们家老人和你们隔壁的孙奶奶一起带着乐乐、明月还有我家那两只猴儿一起去公园看梅花，孙奶奶走之前敲了乔家的门，邀请他们母子一起去，乔老师都不让去。你说说，看梅花而已，又不是啥危险的。乔宇那孩子可怜哦，刚搬进来的时候，我见过，没有现在这么瘦，现在瘦得只剩骨头了。”

方晴蓦地想起那孩子脸上那双干净的眼睛，心头发酸，不过他们作为局外人，能说什么，也就是叹口气。

“孩子身体不好，多出来动动总有好处，一直关在家里确实不行。”

王姐走后一个多小时，方晴接到外婆的电话，要她赶紧回家一趟。

乐乐出事了。这是第一个冲入方晴脑中的想法。她怕路上出事，没开车，打车回到山水湾。

外公在小区门口等她，方晴踩着高跟鞋拼命跑过去：“是不是乐乐......”

“没有没有。我们去居委会。”

外公神色自然，不像是故作镇定，方晴松了口气：“去居委会干什么？”

外公想了想，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到了你就知道了。”

居委会一楼大厅人还不少，外婆和孙奶奶站在一起说着什么，乐乐、周明月和钟家兄弟坐在长椅上叽叽喳喳，王姐看到方晴忙跟她打招呼。方晴走过去才发现还有乔老师和她儿子，旁边还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戴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不过脸上脖子上有不少抓痕，衣服也灰扑扑的。除了居委会的人，还有四五个警察同志。

这架势？

“妈妈。”乐乐看到方晴，飞扑过来。

方晴好好看看她，确认没有受伤，将她抱起来：“没事就好，吓死妈妈了。”

乐乐捂着嘴笑，她悄悄在方晴耳边说：“那个叔叔是坏人。”

居委会的工作人员扫视一圈，说：“各位家长都到齐了吧，现在请警察同志来处理这件事。”

一个年长的警察和蔼地笑说：“这件事情前因后果，我们都了解了，处理谈不上，我们是来调理矛盾的。”

事情要从下午说起。睡了午觉起来，外公外婆带着乐乐，孙奶奶带着周明月一起下楼走一走。乐乐和周明月到了楼下，就跟撒手的兔子似的，跟着钟家兄弟还有几个小区里的孩子玩闹起来。

大家玩捉迷藏。乐乐最喜欢玩捉迷藏，她躲在四栋后门，后门上了锁，平时没人从那边走，她知道大家找不到她。

乐乐看到周明月、小钟、大钟一个个被找到，大家都来找她，心里美滋滋的。

她躲着躲着，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她偷偷地看，是对面邻居家的小哥哥，她只见过一面，但是她记得。

“那个叔叔就拉着哥哥走，哥哥说‘我不走’，叔叔说......我忘了。”警察赶来的时候，乐乐这么跟警察叔叔说的。她难得说这么长的句子。

乐乐觉得那个叔叔不是好人，小哥哥都哭了，他都不安慰小哥哥。她捡起石头扔出去，力气太小了，没有扔到。这时候，来找她的小伙伴正巧看到她扔出来的石头，“乐乐，我们看见你了。”

乐乐哭着跑出去，喊着：“有坏人。”

大钟和几个七八岁的孩子一听有坏人把几个小的护在身后，看见那个男人拉扯着乔宇，于是认定他就是坏人。几个大孩子一拥而上，打他抓他，剩下的几个小的吓哭了，边哭边喊“有坏人”。

花园里所有大人，包括门口的保安都冲过来了，生怕有人贩子潜入进来。

后来，那个男人主动报了警，警察到了之后，确认他不是人贩子，是乔宇的父亲。警察把所有人都带去了居委会，找个地方调解。

方晴听完事情来龙去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看看怀中的乐乐，无忧无虑地吃着棉花糖，跟旁边的周明月比谁的棉花糖更大。

“这里面还有你的事儿呢。”方晴摸摸她的头发。

乐乐仰起头看她，朝着她甜甜地笑：“妈妈吃。”

“妈妈不吃，你吃吧，只许再吃这一个了。”

啊，就剩一个了。是吃红色夹心的，还是蓝色夹心的？乐乐难以抉择，她都想吃。她一抬头，看到坐在对面的乔宇，她递出红色夹心棉花糖：“哥哥，吃。”

乔宇摇了摇头，没说话，低下了头。乔老师见状，温柔地笑说：“乐乐自己吃，哥哥不吃。”

那边，警察和居委会的大妈正在积极调解乔老师和前夫之间的矛盾。闹出这起闹剧的根源是两人之间的矛盾。

前夫坚称乔老师不许他探望儿子，他才借着送书的名义，让儿子下楼，他是太想儿子了，才会想带儿子回家住几天。

乔老师冷静地反驳她从来没有不许前夫探望儿子，一周探望一次，她每回都做到了，反而是前夫在前两年乔宇生病住院最频繁的时候，从来不来探望。

在场的人看前夫的眼神都变了。

前夫见不占上风，转移了话题，“我这脸上，脖子上，手上，都是伤，这个怎么解决？你们警察对故意伤害总能解决吧。”

方晴正想说去医院做检查，医生说怎么治就怎么治，他们三家平摊医药费。没等她说出口，王姐先跳出来：“我还没说这些孩子见义勇为呢，你还要医药费？你自己鬼鬼祟祟的，怪谁呀。幸亏遇到的是孩子，要是遇到大人，你还有没有气儿站在这里说话哦。我两个儿子都是打乒乓球的，教练说是国家队的苗子，现在两个都手疼，你怎么赔？赔我两个儿子的前途！”

前夫抖着手：“泼妇，泼妇！不可理喻！”

王姐鼓着眼睛，吼道：“你骂谁泼妇？你骂谁？”

大钟小钟也骂：“不许骂我妈妈。”大钟冷冷地盯着前夫，作势要拼命。

整个场面一片混乱。外婆和孙奶奶劝住王姐，方晴拉住大钟小钟；警察同志和居委会轮番做前夫的工作，最后，大家各退一步，谁也不找谁赔医药费。

晚上方晴这件事告诉给江铮，江铮头回对乐乐发了脾气。他害怕万一遇上真的人贩子，手段凶残，后果.....他不敢想。

乐乐哭成泪人，江铮蹲下来，轻轻地给她擦泪。乐乐扭过头，不让爸爸碰。

江铮叹口气：“乐乐生爸爸的气，爸爸也要说。不许再躲在小朋友们找不到你的地方，下次再这样，让爸爸妈妈知道，江乐乐，你要挨打了。还有如果再遇到陌生的叔叔阿姨，你觉得坏人，你要先跑，跑去找爸爸妈妈或者祖祖。”

乐乐抽抽搭搭地，不理他。过了好一会儿，她瓮声瓮气地“嗯”一声。

能回应他，说明孩子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江铮和方晴对视一笑，都松口气。

江铮抱起她：“我们乐乐哭成小花猫了，爸爸抱你去洗脸好不好？”

乐乐被“小花猫”戳中笑点，眼眶里还含着泪，已经笑起来，还“喵”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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