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微型的潜艇就像白日焰火，用最璀璨的方式消失在光天化日之下，光速开出了外海。

潜艇上一应俱全的医疗设施，两位主治医生忙得满头大汗，旁边的小助理更是脚不沾地。

边寂庞大的身躯躺在白色的手术台上，强光打在他魁梧的身躯上，已经不是往日的精悍漂亮，冻伤的肌肤是乌青的，被割坏的皮肉外卷，全身很少有完好的地方。

这样的人，非但自己习惯了受伤，别人都快要习惯了看他受伤，但今天站在玻璃房手术室外面的人，也忍不住低下头去。

“我不该让他接这一茬。”

外面的人，正是老纪，彭妈的故交。

彭妈跟他说需要帮夏娜找一个可靠的人，老纪就将这差事跟边寂说了，但选择权在他自己，因为夏娜身后站的是源野峻，边寂本来不想理会，但听见与生物界大佬有关，就接了。

他们调查的很多起生物变异伤人事件都扯到了生化武器的滥用，处于生化武器顶端的源野峻脱不了干系，有了夏娜保镖这层外衣，跟源野峻较量就可以变成“私人恩怨”。

“纪老，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况且我们能做到的就是及时救援。”

老纪身边站着一位年轻男人，男人看上去特别精明。

老纪叹了一口气，“幸好源野峻答应军方不用生化武器，否则我们今天连尸骨都拉不回来。”

老纪和年轻男人一直站在玻璃房外面，救援进行了十多个小时，两人的心也吊了十多个小时，看着里面的男人如破烂麻袋一般，被医生的手术刀从里到外捯饬了一番。

生命非常脆弱，但此刻又觉得生命也是挺强大的，都这样了竟然还可以抢救。

这边夏娜握着电话，话也说不完整了，源野峻告诉她边寂现在就在他手上，要么她回去，要么他就把边寂拿去做实验。

“我要听他说话，我不相信你。”

源野峻笑了，笑得很疯狂，“他说不了话了。”

说完，果断挂了电话。

巴顿和所有人都看着夏娜，只见她擦干眼泪起身，“我去带他回来。”

巴顿拉住她，“如果他在说谎呢？”

夏娜看着巴顿那双底色浑浊，永远在压制自己情绪反复的眼睛，“可万一是真的呢？”

一个情绪激动但之前没有开口的女人道：“你太高看自己了，就算队长在他手里，凭什么你去了他就会如你所愿？”

另外两个男人显然也赞成这种说法，一个男人接道：“我觉得丽萨说得很有道理，堂堂生化界大佬岂是你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就会鸣金收兵的？”

之前情绪激动对夏娜一通骂的女人怒瞪着夏娜，“要是你的话管用他们怎么会打起来？你大概不知道那个滚蛋调用什么武器对付队长，核潜艇、新型战舰！你看到那片海了吗？那片海遭受的轰击几十年都不一定能恢复！队长那是个人啊，并且单枪匹马，你觉得他能撑得住？”

说完，女人又哭了起来。

巴顿拉住夏娜，已经非常痛苦，又要开始人格转变，他低着头艰难地说：“无论如何，我的任务是保护好你，你哪也不可以去。”

说完他扭头看着队友，“你们就是不希望她去冒险，没有必要带上侮辱性的话语，好好说话不会吗？需要我这样的人教你们吗？夏娜她现在已经是我们的队友，队长出现任何问题那都是他的选择，理智冷静是我们作为特殊机构人员必备的素养，这个，很难吗？”

说完，巴顿扭头跑了，似乎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了。

巴顿跟边寂的时间太长了，长到短寿的父母只占了十分之一，其余九格的记忆里都是边寂，边寂如父如兄，带着他成长给了他一个不算完整但是非常温馨踏实的家。

所以，这一刻，没有人可以切实地体会巴顿的感受，他是一个高度的精神分裂病患者，他还要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做边寂希望他做的事情。

夏娜看见了巴顿难受的样子，立即准备跟过去，被一个男人拉住，“这个时候你最好离他远点。”

“没事的，你可以相信我。”

夏娜还是跟了过去，看见了隧道的尽头疯狂捶打岩石的巴顿，他的手血肉模糊，他的脸涕泪纵横，他的眼睛猩红无比，已经超过他之前会有的分裂状态。

夏娜抢先一步跑过去挡在了岩石上，这一下巴顿要撞的是脑袋，然后结实地撞在了夏娜的肚子上，夏娜疼得抽气脸色发白，但还是紧紧抱住巴顿。

她拍着巴顿的肩膀，温柔坚定地安慰道：“好了好了，巴顿你可以的，队长没事我向你保证。”

她感觉得到巴顿哭了，湿热液体浸透了她的衬衣。

“不用这么压抑自己，难过的话就哭出来，没事的，不丢人。”夏娜用柔软温暖的怀抱紧紧抱着巴顿，她的身体很香，这种香对于长期母爱缺失的巴顿有一种奇特的镇定作用。

过了一会儿，巴顿才伸出自己血污的双手也抱住夏娜，放声哭了出来。

“我父母生前是源氏的员工，死前经历的一切我都看到了。他们孵化了一种新型的抗病毒活体，但是由于杀菌不彻底，他们被感染了，像禽兽一样吃新鲜的血和肉，最后，甚至想要连我一起吃掉，我永远忘不了那两双发狂野兽般的眼睛。”

巴顿低声讲述着以前的事情，坐在他身边的夏娜听得心惊肉跳，这是怎样恐怖扭曲的经历，听着就像玄幻，但却真实发生在了她身边的人身上，这种感觉令人毛骨悚然。

巴顿继续道：“即便如此，他们的研究成果还是被打上了别人的标签，他们被抓进笼子里作为活物研究标本，像野兽那样关着，每天投喂，受尽了侮辱和折磨。”

巴顿转起一双猩红的眼睛看着夏娜，缓缓道：“当时队长想要帮我，但被我拒绝了，是我亲手，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夏娜眼泪下来了，呼吸都停止了一般的心疼。

巴顿换了一种人格，眼眶里的痛苦染上一层灰，他冷漠地看着夏娜，“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特别可怕？”

夏娜眼眶湿润，“没有，你很勇敢，你是真的勇士。他们如果有意识，可能那是他们唯一的心愿。”

巴顿低下头，握着血污的拳头，继续压制自己的情绪，“队里所有人跟我经历类似，都是孤儿。没有一个健康环境成长，我们都不知道怎样跟人正常的相处，他们其实是关心你的，只是不会用合适的方式表达，你可以，原谅他们吗？”

“有父母在侧成长起来的孩子，不见得就是健康的，也有很大部分孩子并不会合适地表达自己，友好地与人相处。我就是，我其实没有几个朋友，从幼儿园到大学都是那四个姐妹，现在因为源野峻的关系也不能跟她们走得太近，幸好，我加入了你们。还有，队长。”

巴顿缓缓放开了拳头，有些好奇地看着夏娜，“你也喜欢队长吧？”

夏娜惊讶地看着巴顿，他怎么知道？

巴顿淡淡笑了一下，“我跟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他为什么人什么事那么纠结过，他问了我好几遍是否应该让你加入进来。他动心了，开始怀疑自己保护不好你。”

“我要谢谢你，之前我有些内疚，总觉得是我的原因，这么些年他没有找过任何人。他年轻时候比现在更酷，我敢说他要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但他一直是一个人，带着我，直到你出现。”

夏娜也淡淡笑着，“嗯，我很喜欢他。”

“你不嫌他年龄大吗？”

“我很孤独的活了19年，不知道之后还会有多少孤独的岁月，如果人一辈子只有一段时光可以告别孤独，我希望这个人是他，不是其他的任何人，否则，我愿意继续孤独下去。”

巴顿安静地看着夏娜，顿了一会儿，他干净地笑了，“我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你了。”

有的人，见面无数次，也没有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但有的人，见过一眼，就再也无法从脑子里删除，仿佛是灵魂打过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