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耗费了太多心神,以至于她在回府的马车上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入夜,匆匆洗漱过后就被刘妈妈带进了澄晖堂。
堂中灯火通明,不见一个丫鬟小厮,宋家三位当家人正襟危坐,俨然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见她进来,宋老夫人一秒破功,满脸心疼地招呼她在身旁坐下。
“今夜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
宋清和刚坐下,就听见沈鸿低沉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
“好啊,正巧清姀也有话想问爹。”
“那你先问吧。”
“您爱的究竟是我,还是对您言听计从、将来必须问鼎凤位的我?”
这丫头,又来了!张口闭口就是爱不爱,哪有女儿这样跟她爹说话的!
沈鸿纵横官场多年,早已练就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好本事,刀架在他脖子上亦能言笑自若,此刻竟难得一见的红了老脸,变得扭捏起来,宋怀玉见他这副模样,自是笑得前仰后合。
“那还用问,肯定是爱你啊,”沈鸿手握空拳,抵在嘴边尴尬地咳了两声,“原想着你将来身居后位就能护得全家平安,却没考虑过你的感受,是为父错了。”
这回惊讶的人变成了宋清和,她没想到爹会开口道歉。看着眼前至亲之人的笑颜,她眼底星星点点的光芒在夜色里随着唇角荡漾开来,这是她来到大乾后第一个真正放松的笑。
陆淮岳说得没错,新年果真胜过旧年。
“现在轮到爹问你了吧,今日究竟是何情形,陆世子怎会受了重伤?”
“有人派皇家死士来慈宁寺杀我,他为了救我中了毒镖。”
沈鸿的目光骤然锐利:“和儿,你能确定吗,当真是皇家的死士?”
“确定,陆淮岳是这样说的,而且他们手臂上都烙着一只鹰,与那晚袭击遂心之人如出一辙。”宋清和补充道,“我怀疑咱们府上有内贼,特意留了个活口,打晕后带回来了。”
沈鸿一时语塞:“你打晕的?这、这未免也太老练了……”
“爹,您可别小瞧我,我以前是干刑侦的,就是你们这儿的捕头!”宋清和终于坦率地在爹娘面前流露出小儿女姿态,她下巴微扬,像是等待夸奖的小朋友。
“让你去做捕头,”沈鸿欲言又止,“那我和你娘呢?”
她笑容一滞,不知如何开口,沉默从她刻意加深的笑容里蔓延开来,沈鸿和宋怀玉看着那宽慰的笑,只觉得心口闷痛难言。
宋老夫人将她揽入怀中:“和儿,回家了,今后你也有家人可以依靠!”
次日一早,张大夫就托人捎话叫她去回春堂。
虽然才大年初二,但生病不分日子,回春堂的病患们已经排到了街口,附近的百姓都自发前来帮忙,有说有笑,其乐融融,让前来投医的病患都觉得还没吃药身上的病痛就好了几分。
向弋提着大包小裹跟在她身后,两人径直进了后院,各式的点心糖食刚放下,张大夫就把药箱塞了过来:“你替老夫去将军府跑一趟,那边的银子已经收了,别耽误这边赚钱!”
宋清和打开药箱看了看,她师父已经将药膏分门别类整理好了。
“小老头,口口声声说着要赚钱,也没见你的诊金有多贵,你那师兄号一下脉,都能顶你看百八十个病号了。”
“去去去,”张大夫抓起一袋米花糖抛给她,“快去吧,碎嘴子丫头!”
将军府的卧房内,陆淮岳光着上身,肩头搭了一件玄色云纹丝绸氅衣,正坐在榻上看着肃州军报,他神志已经清醒,只是手脚还有些使不上力。
纪峥说张大夫每日会过来给他换药,不多时,门口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一阵冷香隐隐袭来,恰似山涧幽泉般清冽,沁人心脾。
陆淮岳心神一震,突然来了力气,他眼疾手快地拢紧氅衣,下一秒宋清和的身影就从屏风外走了进来。
冬日的朝晖穿窗而过,形成道道光束笼罩在她身上,连发丝都镀上了一层柔光。她将药箱打开,衣裙摩擦间激起微小的尘埃,在光束里慌张地旋舞。
她站在光里,那双明澈沉静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望向他,黑眸宛如一池清水,将他完全吸纳进去,于是他也沐浴在阳光里了。
“张大夫呢?”陆淮岳开口,声音有些低哑。
“忙着赚银子呢,”宋清和擦净手,拿起瓷盒转向他,“捂得这么严实干什么,脱了。”
他喉结微微滚动,耳根腾地又红了起来,但还是垂下眼睛,顺从地褪去衣衫趴了下去。
宋清和打量着男人紧实有力的后背,坐在床边拆开他肩头的纱布,布料与血肉分离的瞬间本该疼痛难忍,可陆淮岳却觉得肩头又酥又麻。
她离自己很近,近得能感觉到她鼻息间清凉的呼吸,能闻得到她衣袖间惝恍的冷香。一缕青丝垂落在他的肩头,细细密密地连他的心也一并缠住,有些痒。
陆淮岳忽然有点难为情,她一定能感觉到他全身都在发烫。
宋清和也的确感觉到了,他的身体灼热得几乎要燃烧殆尽,她还当他是受伤后高烧未退,俯身将那药膏按在伤口处轻轻揉了起来。
这一俯身,她的绦带无意中就贴上了他的侧腰,喧嚣而暧昧的气息在房间内明目张胆地流动。
陆淮岳后背的肌肉骤然绷紧,那温凉而柔软的指尖没有任何阻隔地贴在他的肌肤上,细细地涂了一层又一层。他屏气敛息,只觉得心脏偏离了原来的位置,在她指尖所至之处狂乱地跳动,这种感觉既甜蜜又痛苦,一时竟不知是恩赐还是折磨。
好不容易换完肩膀上的药,宋清和刚拆开他后腰处的纱布,就听见纪峥在门外高声叫道:“将军,二殿下来了!”
紧接着,屏风外响起一道陌生的男声:“淮岳,听说你受伤了?要不要紧,伤得重不重?”
那人说着就要进来,纪峥连忙阻拦道:“二殿下!将军伤势严重,大病未愈,您金尊玉贵,可别过了病气!”
这奴才好没规矩!
二皇子面色一沉,正想开口呵斥,屏风内却传来陆淮岳的声音:“多谢殿下关心。”
听他这样说,二皇子只好作罢,转而问起昨日打斗时的情况,问他知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话里话外皆是试探。
陆淮岳暗自嗤笑,若是平时他三言两语就让能二皇子惶惶不可终日,但此刻那双手正贴在他的后腰处,他与清和的影子也交叠在一起,令他不禁有些心猿意马,于是歇了逗弄二皇子的心思,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这样说来,你竟是为救宋家娘子所伤!”二皇子若有所思,揶揄道,“据本宫所知,沈尚书那女儿才貌双全,你不会是相中她了吧?”
“殿下慎言!”陆淮岳义正词严,刚开口说了一句,一股酥麻之意霎时传遍全身!
不知何时,宋清和已经帮他换好了药。听他这样说,她心里憋着坏,指尖故意沿着他的背沟缓缓滑过,眼底盛满促狭的笑意。
陆淮岳一把握住她作乱的手,嗓音多少有些不自然:“此话实在是毁人清誉。”
“毁谁清誉?”门外又是一道声音响起,大皇子笑吟吟地信步而来,“二弟也在啊,你倒是来得早。”
二皇子皮笑肉不笑道:“看来大哥的消息也很灵通嘛!”
“彼此彼此!”
大皇子不顾纪峥阻拦,径直往里面走去:“我与淮岳相识多年,早已情同手足,他身上什么伤我见不得!二弟来得这样早,怎么还在外面站着,既然是来看病人,自然要拿出诚意来,只摆些花架子怎么行!”
二皇子撇撇嘴,也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只见屋内余香袅袅,陆淮岳一袭墨色大氅独坐于榻上,肩膀和腰腹处缠着纱布,额上发汗,面色红郁,显然是身受重伤,高烧未退。
“竟伤得这样厉害,我看还是得请太医局的人来瞧瞧。”
大皇子和二皇子比赛似的说了好些冠冕堂皇的话,陆淮岳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身侧的锦被,将露出一角的药箱罩于大氅之下,冷声道:“多谢二位殿下关心,恕臣不能起身恭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