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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皂荚献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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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的盛都向来繁华雍容,自昭平公主府往佛寺的路途上,打眼望去,是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是歌台舞榭,幕帷无风遮。

高鼻深目的乐手奏着胡琴,青袍绶带的文人清谈品茗,牵着骆驼的商队,摇铃入城。

盛大,华贵,绚烂而绮丽,甚至有些醉醺醺的虚妄,似乎触手可及,抬手即获,坠身其间,一晌贪欢。

“吴阿婉,坐下!”青乌拍她的肩。

吴非辞悻悻地放下翟车的朱红窗帷,缓缓坐于矮脚圆凳上,在青乌警告般的眼神示意中,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并起的膝上。

凳脚很低,屁股虽是坐着,其实更像是蹲着,若非起身,无法望向窗外。

织金锦绣的车厢中央,垂下一帘绡金幔,昭平公主坐于里,吴非辞与青乌蹲于外,随时听候吩咐。

路上无所事事,吴非辞侧脸贴在车壁上,听着外头车马往来,熙攘人声。

“礼呢?”昭平公主打断她的无所事事,给她抛出难题。

今日是昭平生辰,一大早,文武百官,嫔妃命妇就将早早备好的礼往公主府送,陆续谒拜朝贺,前有玉石珍玩,佛经佛画,后有骏马金雀,菩提睡莲,大俗大雅皆占齐全,出其不意也有几件。

因此,一个婢女给出的生辰礼,昭平公主应当也不会太在意,只是想拿她解闷打趣罢了。

吴非辞从怀里掏出一串干燥得哗啦哗啦作响的皂荚,双手举过额发,呈送于如水坠下的绡金幔前。

“公主殿下,这皂荚是婢子今早路过坊间皂荚树时摘的。”

吴非辞一开口,就听得青乌一声嫌弃的嗤鼻。

她没在意,继续道:“婢子原是浣衣婢,幸得公主垂青,得以侍立左右,旦逢良辰,婢子谨以皂荚献颂,铭感公主知遇之恩,敬颂公主殿下日月长明,松柏长青,永日喜乐。”

“皂荚,亏你想得出来。”昭平的纤纤玉手自绡金幔后探出,接过她呈上的皂荚,拿在手里轻晃了晃,听着皂荚哗啦声响,轻笑:“罢了,也算是花了心思的。”

轰然!

二马翟车猛一停住,吴非辞整个身子摔在雕花镂空的车门上,脑袋瓜子里的脑仁被撞得七零八落,不在正位上,晕乎乎一团,乱糟糟成麻。

耳里只听见车外嘈杂人声里,突兀地出现短短几句诗。

“风雨江南路,

沟池堆积尸;

六道轮回苦,

手足自相食。”

似是一步一句,声声逼近,愈发清晰。

手足……自相食。

分明是那样悲痛的惨状,声音却意外的沉静,像是在叙述事实,没有任何情绪渲染,只有寥寥几笔地白描,每一个字都在现实里发生过,并且正在发生。

而这,才更令人胆寒。

坐于翟车内的吴非辞如坐在偌大的撞钟之内,每一个字都似重锤敲在撞钟外,轰然闷响震动着她的耳膜,悚然的冷意偷袭一般爬上她的后脊,恐惧油然而生。

似有一种不安的预兆从她心底生出。

身侧的青乌到底是经历过事的,并无她这般惊惧,很快扶正被撞歪的发髻,推开翟车雕花木门,在最快的时间里扫视外周,对绡金幔内的昭平回禀道:“公主殿下,是太子。”

顿了顿,脸色愈发严肃,道:“还有一群流民。”

太子?

吴非辞怔忡地看向外头。

翟车外,昭平公主的仪仗手持长矛护于翟车两侧,拦住外头的人头攒动,前头另有一队仪仗持剑开道,护着一位身着紫衣银蟒袍的年轻男子,玉冠束发,英挺俊朗,眉间深锁着几分忧疑。

随后,意识还未归为的吴非辞被青乌扯下翟车,提线木偶一般,手脚僵硬的向来人俯身揖礼。

一俯首,便能清晰嗅到鼻尖滑过的血腥味,还有令人作呕的腐烂恶臭,像极了那一溜城墙外的草棚气味。

草棚?

她茫然抬眼。

气味的来源,是侍卫仪仗的尽头,一群流民当中,横着一具浸满鲜血的尸体,尸体手上握着一把割断颈脖的崭新陌刀。

诡异的悲壮与静默随着尸体颈脖处的血液一汩一汩流出,漫延至吴非辞脚下的石砖缝隙中。

是葛衣书生,周淮。

是安州士子,周淮。

阿谷的阿兄,周淮。

前几日才见过他,还与他闲谈起阿清的功课,那日,他明明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吴非辞眼底发凉发灰,如一阵旧日的寒风席卷过她眼眶,模模糊糊看不清前路。

昭平公主自翟车内出来,玉指缓缓轻抬,略过青乌递过来的手腕,径直搭在吴非辞僵硬如磐石的左肩上,脚踩紫檀踏,徐徐而下。

“二姐姐。”太子先一步上前,开口道。

“六郎,发生何事?”昭平问太子,语气听不出起伏,仍是处变不惊的皇家公主。

“才责问过西城指挥使,又抓了几个江南流民,说是此人散布惑众之诗,并自戕于街市,欲以死引民愤,惊了二姐姐的鸾驾,还请二姐姐见谅。”太子是昭平选出来的东宫太子,行事自然不差,很快摸清了此事头尾。

每逢遇灾遇难,时有这样的事发生,太子批阅的奏折多了,听的事也多,今日虽是初见实景,也不以为奇。

昭平越过他面前,往流民围聚处走去,俨然一副料理主事的威严模样。

太子上前拦住,道:“这些流民鱼鼠混杂,恐惊了二姐姐生辰。”回头瞥一眼流民中倒下的尸体,道:“又是见血,最为晦气”

“此人既横尸在本宫驾前,本宫如何能袖手旁观?”昭平偏过脸,看向眼前这位由她一手扶植起来的太子,带着质问的口吻,道:“六郎,此人前脚才自戕,尔等后脚便赶了过来,可是此前听到什么风声不成?”

若听到风声,为何不提前制止,若没听到风声,如何会这么快赶来?

太子如炬的鹰眼扫视四周,很快摒退众人,低声与昭平耳语:“流民聚居于城西之事,六郎私下早有耳闻,只是不好惊动,拨了东宫几个人跟着,此人自戕于市,东宫的人却直接不好出手,只能通报,误了时机。”

昭平眉间有一瞬的蹙起,但仅此一瞬后,恢复平常。

太子后退半步,道:“二姐姐前日才因婚事被朝堂上那些蠹驴叨扰,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空暇,无需再去理会这些琐事,六郎处置妥当后,再向二姐姐交代。”

公主生辰,驾前见血,惑众诗句,自戕而亡,每一件事都得有个说法,给公主,给皇室,更是给众人,以此堵住蠢蠢欲动的悠悠众口,以免生出流言,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昭平却道:“本宫要的交代,本宫自会去查,无需六郎费心。”

“二姐姐,你这是……”太子脚下再往后退了半步,抬眼看向昭平,默然须臾,揣摩不出昭平本意,试探问她:“不信六郎吗?”

昭平望向太子时,捕捉到太子眼神里难得一见的受伤,她扶植太子,是因太子手腕强硬但仍有悲悯之心,最有可能成为贤明之君,也是她在经年的尔虞我诈中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早已看惯了世事难料与朝堂上的沉沉浮浮,波云诡谲,原以为自己能就此撂下皇室身份与禁锢,洗去自己当初的锋芒,只坐旁观。

可是有人说:“若想守住自己想守住的东西和珍视的人,刀必须在手。”

旁观者未必清,且她要这清做什么?不如要风,要雨,要山川,要河流,所见的所有。

“六郎,收拾干净。”昭平不再多言,淡淡道。

玉手再次轻抬,此时只有青乌趋步来接,她稍转过脸,看到吴阿婉怔怔地站在安州士子周淮尸体前,一动不动,如一尊不起眼的石像。

她许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被惊住了也是正常。

昭平手指微动,搭在青乌手腕上,徐步走向翟车时,对身后人道了一声:“吴阿婉,过来。”语气不波不折。

久久,才听到一声极低沉回应:“是。”

吴非辞挪步上车,青乌掩闭车门。

以金铜铸四柱,棕榈为盖顶的翟车打道回府,车轮碾过街巷灰石块,沉闷无声,似山雨欲来。

太子没有作揖,只望向翟车远走的背影,负手而立,道:“六郎恭送二姐姐。”

回程路上,吴非辞依旧坐在矮脚圆凳上。

她此刻没有任何情绪,也忘却了适才看到周淮尸体躺倒在地时,自己是什么情绪。

无论是震惊、悲伤,还是恐惧……都在看到周淮尸体时戛然而止,如无风无雨的闷热夏季的傍晚,压得人无法喘息。

“认识?”昭平问吴非辞。

问了两遍。

吴非辞喉咙里哑巴似的轻“啊”了一声,木然点头:“是。”

昭平手上把玩着她送的皂荚,隔着绡金幔帘,道:“那日在书房,你想说的事与他有关?”

不愧是昭平,世事洞悉,那日书房里的所有小动作,只怕早就尽收她的眼底。

“是。”吴非辞点头。

昭平似有若无轻叹:“你说,没用。”

当时,靠在车壁上的吴非辞尚未悟出昭平话里的意思,只听到皂荚声在耳边愈发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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