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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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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江南灾民入城。

为安定江南灾民不使其生乱,昭平公主奏疏,上呈以工代赈之策,让那些有力气去打家劫舍的灾民将力气使在挑担凿石上,避免生出事端。

皇帝应准,命太子督办此事,太子领旨,遣麾下京师指挥使日夜巡查,勾当入城灾民诸事,严防生乱。

如此一来,城内城外都安稳了很多,惶惶人心稍静。

八月初七,昭平公主入宫陪侍太后用膳,公主府无事,允许吴非辞休假一日。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

阿清一大早坐在堂屋的窗前小声念书,阿谷蹲在一旁也跟着念,比阿清都记得熟,看了一眼桌上这些书,十分自豪地说:“这些,我阿兄都教过我,我都会!”

“阿谷很聪明。”阿清点头夸赞她,看她抓起桌上的羊毫笔,扯一张干净的料半宣纸就要练字,忙止住道:“阿谷,要不我们先用草麻纸练一练?”

“不行不行。”阿谷摇头,举起手中笔,一副很有经验地模样告诉阿清:“阿清,草麻纸又生又涩,若在上边写字,反而毁了这支羊毫笔,而且科考场上用的都是上好的素白罗纹纸,阿清,你得习惯用好的纸,免得科考时落笔不对,作不出好文章来。”

阿清依旧摇头,卷起她手边的料半宣纸,规规整整地放进桌边的书箧里,道:“阿谷,这纸很贵。”又拿过她手中羊毫笔,道:“笔也很贵。”

阿谷说道:“这可是我特地央求阿婉姐姐给你买的,就为了你能作好功课,阿婉姐姐咬牙买了好多,你却不领情。”

“多谢阿谷,只是功课在心,不在笔墨纸砚,草麻纸,马尾笔写的字也是功课。”阿清从桌底竹篓里翻出粗糙的草麻纸,从里头挑挑拣拣,选了看起来颜色最浅,纸面相对平滑的几张递给阿谷,“呐,阿谷先用这些纸,用完了我再给你选新的。”

“新的不也是草麻?”

阿谷有点小生气,小手挠着鼻尖,滴溜溜的大眼睛打量这些纸,双手托着小小的脑袋,瞥一眼后窗外头正在喂鸡的阿婉姐姐,想着要不要向阿婉姐姐告状。

小脑袋瓜子转了转,最后还是决定不说了,轻叹一口气,勉强接过阿清手中的纸,拿起笔架上的马尾笔,趴在桌上一笔一划地习字。

“阿婉!阿婉!”

是隔壁的叔叔赵二在门外喊人,吴非辞在后院没听着。

“阿清!阿清!”

叔叔赵二换了个人喊,嗓门更大了些。

沉浸在书卷中的阿清没听着,倒是习字习得头疼的阿谷听着了,短手短腿的小个子从蒲垫上蹦跶起来,拍拍阿清的肩膀:“阿清,阿清,你叔叔叫你人呢!”

“啊?”

阿清刚抬起头,手臂就被阿谷抬举起来,要架着他起身出门看看。

阿谷这个小女孩来家里已有半月,她生怕自己在这里没什么用会被赶出去,所以格外听话,阿姐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没有一点违逆,后来她又发现自己平时与阿清相处的时间比较多,所以时常帮衬阿清。

这种帮衬,更像是一种寄人篱下的讨好,是不符合小孩子天性的成熟。

阿姐对阿清说过:“阿谷既要扶着你,你就让她扶着,刚捡回来的破布娃娃,正认生呢,你平时怎么对巧娘阿虎的,就怎么对她。”

阿清想了想,若是巧娘过来扶着他,他肯定不会推辞,于是便扶着阿谷走出堂屋。

阿清刚到院中,门外的叔叔赵二就站在门外冲他抬抬下巴,问道:“阿清,你阿姐呢?我手头牵着驴,不方便进去,你且喊她出来。”

叔叔的话刚说到一半,阿谷就转身小跑到后院,不过一会儿,吴非辞被她拉着出来了。

一来一回,阿谷气喘吁吁,只做了件小事,却很满足。

“阿婉,过来过来,帮我牵着驴去集市上卖米去!”

叔叔赵二说话依旧风风火火,庄稼人春日赶春雨,夏日赶花期,秋日赶秋收,冬日赶藏冬,但凡有一日赶不上,一年到头就没饭吃,叔叔说话急,也是因他赶了大半辈子。

“卖米?”吴非辞放下手中喂鸡的菜篓,走到叔叔的驴车前,上面堆了一袋稻米两袋麦谷,都插了草标,这是要售卖出去的标记,路过人看到就知道可以上来询价。

“这几天米价飞涨,一日涨半文,昨日涨了一文呢!稻米价更高,我拿几袋出去买些,也好攒些钱过年。。”

叔叔赵二说米价飞涨时,浓重的眉毛高高抬起,像是遇到了天大的好时机。

叔叔家三十亩田,其中二十亩是承祖辈的永业田,十亩是婶婶的陪嫁。

按本朝最初的律令,每户分有永业田二十,分口田八十。

二十亩永业田可祖辈相传,田中需种桑榆枣麻,年底需上交绢二丈、绵三两或麻三斤为“调”。八十亩分口田身死交还,可种粮食,每年十分之二所产归朝廷。

但这只是最初的律令,历经几代,高门世家的永业田越来越多,庄户成为佃农,终日劳作却难以果腹。

像叔叔赵二与赵七郎这样的人家,能好好守住最初的二十亩永业田,已是万幸中的万幸。

律令上虽说永业田必得种树,但桑榆枣麻并不好种,且盛都居于中原,不似江南风暖水柔,能种好桑树的田地不多,庄稼人不会白白浪费这么多田地去种不好活的桑麻。

田里水多种稻,水少种麦,贫瘠种黍与粟,夏末收了粮食,再种上芋子和豆子,最后用这些粮食换成绢麻交给朝廷,朝廷也不计较,近几年更是直接收粮,无需换成绢麻。

此前叔叔也有几亩田是种桑树的,后来婶婶怀了四娘,家里的织机停了,赵七郎的母亲又去世,更没人养蚕织布了,只能伐倒改种稻谷。

这个时代粮食产量不算高,赵二那三十亩薄田所产,除去夏秋两季固定上交给朝廷的六石粮食与平时各色杂税外,剩下米粮将将够一家人吃到明年冬,若明年夏末的收成不好,那家里可就半点余粮没有了。

叔叔赵二有自己的打算,他说:“趁着这几日粮价好,赶紧卖了去换钱,大不了明年吃些力气多种些。”

“叔叔,种地本就靠天,瞧瞧江南今年水患,”吴非辞看一眼院中阿谷,伸手拿掉米袋上的草标,劝叔叔道:“明年的收成谁说得准呢?留着这些粮食,心里头至少安稳些。”

叔叔浑浊泛些灰白的眼看向吴非辞手里的草标,摇了摇头,慢慢走到院门墙角,因身体敦厚,四肢粗壮,弯腰时背脊显得很沉重,那双被镰刀麦芒划伤过无数次又愈合了无数次的皲裂老手,迟缓地抓住墙角的一把草。

“这几日,那群江南灾民陆续进了城,河口挑担的活计全都没了。”叔叔赵二背对着她蹲着,抽出几根茎叶细长的草,对着初起的日头,半眯着眼,艰难地打起了草标结,“今年活今年,哪里顾得了明年?”

他的语气如一把老旧的锄头在一寸一寸垦开泥地,平常扎实。

除了耕种家里三十亩田外,赵二平时还会到河口做脚夫或到城西凿山,赚些钱两补贴家用,毕竟一家人过日子,不能只吃干饭,还得穿衣着鞋,点灯拢炭。

他经常干活到夜里才回,半刻也不得闲,吴非辞平时很少见着他。

吴非辞以为自己是一位婢子,已是这个时代最不起眼的尘埃,能看见尘埃中那些卑微的恳求。

今日今时,她再一次震惊于这句话:“哀民生之多艰。”

昭平提出以工代赈的举措时,也考虑到会有盛都百姓失去糊口的活计,可她深谋远虑后,说:“盛都的百姓即使再难,也能撑过一年半载,待江南灾民安定返乡之后,盛都内外自会恢复从前。”

不得不说这个举措算是有成效的,灾民逐渐安定,街市之上少有作乱之徒,夜间食铺也敢开门至子时,群臣皆赞誉昭平公主素有远见卓识。

叔叔赵二没有昭平公主这样的远见,“远见”太远了,对于此时此刻赵二而言,是一种奢侈,甚至是一种苛责,他所能虑及的,是当下的一粥一饭。

明年?他无能为力,能做到安然接受当下,另谋生计,已是他能付出的最大的慈悲。

吴非辞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昭平看起来永远那么运筹帷幄,从容不迫,因她不必思虑今日的一粥一饭从何而来,只需筹谋更远的路,看向更高的山。

“叔叔,若是缺……”吴非辞忽地自己打住了话。

不到万不得已,叔叔赵二绝不会向吴非辞借钱,平时最多就借些油盐酱醋与小菜,后边必定会用芋子、馓子这些还回来,连肉都不肯借。

这是叔叔赵二给自己留下的体面,也是他小心翼翼固守的尊严,吴非辞这个时候开口借钱给他,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叔叔赵二撑着墙面缓缓起身,走到车上在那三袋米上重新扎上了草标,朝着车前那两只毛驴大手一挥:“赶集去!”

吴非辞不再多说什么,走在前头牵驴领路,叔叔赵二在后边推木板车,吱呀吱呀的木车轮碾过泥地,走出荷花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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