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中元节，皇帝召见了英国公。
他面色已红润许多了，笑道：“你的请安折子我都看了，怎么想起让五皇子去邺城？”
“五皇子戾气过重，且在京中名声不大好，他既有一身武艺，报效家国岂不好？不如效法陛下，建功于外。”
皇帝微微一笑，这京中何人忠诚，何人奸诈，他要尽收眼底，老五浪荡于外而在宫中无依，是最好不过的利刃，恶名在外，众人不敢结交才是好事。
“堰之，你不会无缘无故上这道折子，到底为何，不妨直言。”
英国公道：“臣只是觉得五皇子已经到了建功立业的年纪，毕竟是皇上的儿子，有职务在身，也好为陛下分忧，而且诸皇子年纪皆长，是时候考虑就藩了。”
皇帝笑问，“齐王都还在京中，怎么想着让老五就藩呢。”
英国公道：“齐王秦王是都该离开京城。”
“朕留他们在京城，便是为朕分忧，你是糊涂了！”
当初他就是从一介藩王才边关打到京城的，若是放几个儿子去就藩，指不定会出现当年的境况，不如将王公圈在京城，至于以前的那些王公，除了让地方官员看着，许他们送世子来京中任职。
他起身，面上多了几丝严厉，“往日你与朕心意相通，缘何提这等不切实际的想法，重蹈覆辙！”
英国公惊诧了一下，不解，他一直以为皇上是对太子不满，所以留着诸位皇子在京中，怎么今日听起来却不是这个意思，“臣莽撞无知，还请陛下恕罪。”
“说罢，是谁在你的耳边说了什么？”皇帝眸色多了犀利忖度。
“是臣一时心血来潮，却不知陛下用意，是臣愚鲁了。”英国公道。
皇帝将怀疑压在心里，掸了掸衣袖，“过几日朕要去兴济寺，有爱卿在朕身边，朕才放心。”
英国公道，“臣一定守卫陛下左右，只是陛下身子刚好，奔波劳碌似不大妥当。”
“无妨，朕已经觉得好多了。”皇帝若有所思，道：“堰之，朕打算带五皇子一同去。”
英国公轻声道：“是。”
皇帝一笑，好奇道，“朕记得你两个女儿都已及笄，都许了哪一家？”
英国公警惕道，“已经相看好了，只是两个女儿年岁还不大，臣想着再留一些时日。”
皇帝失笑，“老匹夫独爱女儿吗？”
“皇上见笑了。”
皇帝意味深长道，“不知哪家的俊才，能入的了你英国公的眼？”
“只要对臣的女儿好，我这个做父亲的能看顾到，便算是好人家了。”英国公一笑道，“一个是翰林院的进士，一个是臣妻族家的儿郎。”
皇帝为他的过于谨慎感慨，既然提及他女儿，他不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你将小女儿嫁入翰林家，也不错，翰林贫寒，但有学识。”
英国公面上极快地闪过一丝愤然之色，很快消失无踪，“小女儿太过娇蛮，喜俗物，不如嫁入张家，我亦能看护她周全。”
“你要将嫡女嫁入商贾之家，你疯了你。”皇帝忍不住错愕。
“都一样，她们日后有子孙后代，臣可以亲自教导，若是想习武，臣便带着，若是想从文，臣延请名师教导。”
“你何苦如此。”皇帝心说何至于为了避免卷入纷争所以如此，感叹道：“堰之，你这也太过了，你是不信朕？”
英国公连道不敢，“陛下看重臣，臣愿全心报答，此番决定与朝堂无关，臣也是为了儿女好。不怕皇上笑话，臣那女儿，心性顽劣，屡教不改，她母亲出自商贾，对其溺爱无比，吃穿用度皆是上乘，若是嫁入高门，她必要吃苦，若是嫁入平凡之家她又吃不了清贫的苦，臣也不忍。”
皇帝听罢哈哈大笑，“亏你想的出来，这么一说张家倒是不错的人选，那张家儿郎，可读书，可有功名？”
“其中一个已经中了秀才。”
“不错不错，知道上进。”
皇帝细细一琢磨，直言道：“朕有一个好人选，比张家也不差。”
英国公笑道：“小女怎有这等造化叫皇上费心，不知是哪家的芝兰玉树？”
皇帝笑看他，“爱卿觉得朕的五儿如何？叫她做个安乐王妃？”
“竟是皇家凤凰木，”英国公面上微微笑，面上有强压的不满，道：“小女何德何能，得此等殊荣，五皇子风度绝尘，我那女儿若是与龙子站一处，必然令人惊呼俗物。”
皇帝笑，没忽略他的不满之情，“你这么一说，倒叫朕好奇卿的女儿到底什么样，不如这样，叫她也去兴济寺，朕要见她。”
英国公道：“小女不识礼数，只怕冲撞陛下，实在不值得一见。”
皇帝不满，“爱卿眼高于顶，连我龙子凤孙也看不上！”
“陛下恕罪，臣贪心，既想忠于陛下，又想儿女幸福。”英国公恳切道。
“成，你个犟驴，带她来见朕！”皇帝道。
英国公只能答应下来，“臣回去就教她礼数，只是臣那边已经定了张家人，不好食言。”
“知道了！顾家生了个金凤凰！退下吧！”
“臣不敢，陛下息怒！”英国公稍稍松了口气。
“滚！”还是这么犟，还是叫他这么放心。
“臣告退。”英国公长长一揖到底，郑重无比。
皇帝慨然，待他走后，命人传五皇子。
萧映渊到时，日上中天，他看了眼明黄的琉璃瓦在蓝天下熠熠生辉，勾起一抹笑，理理衣服，正色而入。
皇帝打量他一眼，开门见山道：“这么久没见你来宫里请安，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修剪院里的鸢尾。”萧映渊恭敬道。
皇帝忽然陷入沉默，鸢尾……是长久的思念。
他心口闷闷的，有些喘不过来气，视线在他左颊上一落，低声问道：“伤是从何处弄来的。”
“上个月，臣去兴善寺时遇到定国公家的两个公子，查探二人时，被程庭声察觉，无意间闯入了英国公次女的房间，被其所伤。”
“她会武？”
“不会，但十分狡诈。”
“怎么狡诈？”皇帝好奇。
“起初她以为臣是登徒子，便假意应和，待臣放松警惕时便用金簪袭击。”萧映渊脸有点臭。
皇帝大概听明白意思了，见他面上十分厌恶，反而笑起来，“是个聪慧的女子。你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太子说你看中了英国公的女儿。”
萧映渊一笑，带些轻蔑与浪荡，“太蠢了，而且愚笨，勉强给我当个侍女。”
皇帝不悦，“让英国公的女儿给你做侍女，你不怕英国公动怒，他方才便谏言让朕将你安排到邺城去。”
萧映渊一笑，假意不知皇帝的试探，英国公想将他调出去不要纠缠他女儿，可惜是她先惹的他，这偌大的世间没了这个小怪物，该多无趣。
“邺城也不错，我还没去过。”
“怎么没去过……”皇帝话说到一半骤然噤了声，大殿内的气氛一时凝结。
萧映渊面上犹带着笑，却不达眼底，“英国公是在气我将他的女儿扣下拷打了一番。”
皇帝诧然，“好好的为何要将他女儿扣下？”他登时怒道，“谁许你这么干的！是太子的主意？！”
“并非，陛下命我查程庭声，一日我见他闯入英国公府抓了顾家女，便顺手将人救下，因她毁了我的脸，我便将她关了起来，将她教训了一番。”
“你！”皇帝陡然明白英国公为何态度那样强硬了，他几乎气个半死，“你好大的胆子！如此折辱大臣之女，难怪英国公如此愤然！”
他现在明白英国公为何要将女儿嫁入商贾之家了，如此羞辱于人，英国公只怕恨他恨的紧，怎么可能还想将女儿嫁给他。
看来英国公谏言将他弄出去，便有泄愤的意思，难怪提到儿女婚姻之事，他如此不满。
“如此也算两清了。”萧映渊不以为意，“我不是留了她一条命！”
皇帝知道他给人用刑的手段，怕他真将人伤到了，恼恨他的辣手无情，“顾家的女儿不是那些贪官污吏，岂能用拷问犯人的手段，人伤的可重？！”
“吓晕了。”萧映渊倨傲，“不论如何，英国公要给我谢礼，我救顾疑月是事实。”
皇帝怒道，“你任意妄为，兴善寺别想再去！”
萧映渊面上那点笑顿时消失了，抿唇道，“那臣便告退了。”
皇帝将人叫住，龙目犀利，“你对丫头还是有点意思的，是不是！”
萧映渊拧眉一瞬，笑道，“多个玩意也无妨。”
皇帝不悦，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别的情感，可是他的脸上只有无所谓。
这个儿子继承了他母亲七分的样貌，艳丽，清冷，他移开视线，厌恶这容貌到了痛心疾首的地步，冷冷道：“太子说的对，你的确到了娶妻的年纪。”
“但凭皇上吩咐。”萧映渊淡淡道。
“朕要好好想……”
“是。”
二人一时陷入了沉默中，皇帝道，“程庭声为何要掳走顾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