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事情涉及到噬灵虫的时候，谷金便已传了通讯符给掌门，这已经不是戒律堂能处理得了的事。

陈商拿出留影珠时，掌门无尘子刚踏进戒律堂中。

“掌门，此事你看……”

谷金见无尘子终于赶到，松了一口气。

无尘子摆摆手道：“留影珠给我。”

陈商恭敬地把留影珠递给无尘子，低声道：“掌门，以洛随风的修为，恐怕还不足以……”

然而他话音未落，便被无尘子打断：“此事不必多说，我自有决断。”

陈商被无尘子盯着，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不敢再多说。

无尘子的目光不经意间拂过叶霁雨和谢无祁，两人同时一震。

这天一宗倒是有意思，一个两个全在压制着修为，是舍不下宗门，亦或是……不能飞升？

无尘子将握有留影珠的手往身后一背，留影珠直接化为齑粉。

陈商不可置信地抬头，却见无尘子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他立刻将头低下，表情阴鸷。

无尘子并不在乎陈商怎么想，他缓声道：“什么噬灵虫妖女现世，无稽之谈。妖女和噬灵虫早在几百年前就被我和当时的几大宗门联手封印，如今封印完好，不必杯弓蛇影。这灵石想来不过是漏网之鱼，此事便到此为止。也不必和其他人提起，以免人心惶惶。”

众人第一次听说那噬灵虫和妖女被封印，但听到掌门这样说，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虽不知为何之前从未听说过封印的事，但除了陈商，没有人会去质疑无尘子的话。

无尘子说完，便直接消失了。谷金也顺势挥了挥手道：“此事到此为止，走出戒律堂的大门便莫要提及。陈师侄你虽出自好心，但到底下手草率了些，便去思过崖面壁一月。洛师侄的伤势未好，先回去休息吧。”

叶霁雨不在乎那些，噬灵虫也好，妖女也罢，离她都有些远。但是陈商其人，梁子既已结下，到底为何如此针对洛随风，亦或是想针对栖霞峰，她总会弄清楚的。

洛随风自戒律堂出来后便道自己伤势已无大碍，不想再回赤霞峰。三人告别了红叶，一同来到了洛随风的住所，一处僻静的幽谷。

洛随风的脸色仍是苍白，叶霁雨在扶疏给她的那一堆东西里翻了翻，找到了一瓶四灵丹，递给了洛随风：“洛师弟，你脸色不好，还是多休息。”

洛随风这会儿表情倒是轻松了些，带出了点笑意：“今日多谢师姐。”

叶霁雨想到了什么，又掏出了一个卷轴：“这个也还给你吧。我本来怕陈商那厮在卷轴上做文章，还反复检查过。算了，等你伤好了，再把场子找回来。”

不过叶霁雨不明白的是，无尘子为何会帮洛随风？或者说，帮扶疏。

陈商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话，分明就是冲着扶疏去的。他一个内门弟子，哪来的胆子这样挑衅一峰之主？即使他背后站着丹霞峰主，也说不过去。

除非，丹霞峰主有什么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洛随风没有直接接过卷轴，他直视着叶霁雨，不解道：“师姐，你就不曾怀疑过我吗？”

叶霁雨一脸莫名：“怀疑你什么？怀疑你是妖女？”

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是叶霁雨却直觉那块灵石恐怕和扶疏有关。洛随风大概也猜到陈商如此做派，最终目的就是想牵扯上扶疏，所以才一言不发。

洛随风定定地看着叶霁雨，半晌无奈一笑：“师姐你和以前不太一样。”

叶霁雨仗着自己早就在扶疏那里过了明路，十分光棍地回答：“毕竟，人总是会成长的。”

一边的谢无祁听两人越扯越离谱，干脆坐在了院中的竹椅上，又掏出了一套竹制茶具，开始烹起茶来。

叶霁雨已经见识过谢无祁随时随地泡茶的爱好，她也跟着十分自觉地坐下来。

或许是谢无祁泡茶时总带着莫名的禅意，一向觉得茶只是用来解渴的叶霁雨竟也能慢慢体会喝茶的乐趣。

虽然谢无祁的茶入口很苦，但是细细品来竟也有几分滋味。

见洛随风用一种十分不理解的眼神看着自己，谢无祁便也给他递上了一杯茶。

洛随风接过了茶，也跟着坐了下来。看着谢无祁行云流水的动作，他心道，谢师兄也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但是这样的师兄和师姐，却让他十分欢喜。

见两人都安静地开始喝茶，谢无祁这才开口道：“洛师弟，玉灵界关于飞升渡劫的传闻你知道多少？”

叶霁雨本觉得这种事找洛随风一个小师弟恐怕问不出什么，没想到洛随风还真的了解一些。

早在谢无祁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和叶霁雨便同时布下了结界，洛随风摩挲着茶杯，含糊道：“说不上知道，只是之前有所耳闻。许久之前，一位擅长傀儡的前辈在顺利渡劫飞升之后，半空中竟掉下一堆失魂的傀儡。”

傀儡师的傀儡，自生成便有着主人的神魂印记，除非印记被击破，或是……印记的主人身死道消。

一个刚刚飞升的道士，什么情况下会身死道消？叶霁雨和谢无祁的脑海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有在传闻中神秘莫测的噬灵虫。

随着洛随风的话音落下，原本晴朗的天空竟瞬间暗了下来，并出现了隐隐的雷鸣。

谢无祁闻言放下了茶杯，抬头看着已经完全被乌云遮蔽的天空，岔开了话题：“洛师弟，你的法器似乎受损了，可需要帮你修复？”

洛随风没想到谢无祁还注意到了这个，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出那把布满裂痕的玉扇：“师尊之前说还未给我寻到合适的本命法器，便给了我这把扇子。虽品阶不算太高，但用着却十分顺手，我亦十分喜爱。若师兄能将之修复那再好不过。”

谢无祁接过玉扇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迎着洛随风期待的眼神点点头：“需要一些时间，但并非不能修复。”

洛随风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三人又随意闲聊了几句，叶霁雨二人便离开了。

待两人走远，洛随风本想打坐养伤，却接到了扶疏叫他过去的传讯。

一向最听师尊话的他第一次没有立刻出发，反而拿出了那个失而复得的卷轴，眼神里有迷茫，也有痛苦。

但他到底没有再打开卷轴，神色也慢慢变得坚定起来，仿佛终于下了某种决心，他收起卷轴去了栖霞峰顶。

还是熟悉的酒和棋盘，洛随风的印象中，每次见到师尊，她似乎都在下棋，或许是他修为太低，师尊的棋盘他根本无法看清，若盯得久些，便会双目刺痛。

见洛随风来了，扶疏放下酒杯走下了台阶。

离洛随风越近，她的面容便越是年轻，直到她在洛随风面前站定，已变得和卷轴上的女子一模一样！

洛随风见到这样的师尊，面上的痛苦更甚，他想说些什么，可是最终也只能低着头紧紧攥着卷轴。

扶疏永远是那副平静的面容，她伸手抚住了洛随风的脸，强迫洛随风抬起了头。

洛随风被迫直视着一向敬仰的师尊，想到她将自己抚养长大，想到第一次发现师尊的苍老面孔只是伪装。

但这些记忆褪去，牢牢占据他脑海的只有一件事，亦是他痛苦的源头。

——他无意间发现自幼便时常梦到的女子，竟是自己的师尊。

在他还不足以消化这件事带来的冲击时，那枚画着师尊的卷轴不知被谁被送到他手上。

这些天里他觉得自己似乎被切成了两半，一半在躯壳中痛苦，一半在半空中冷眼旁观。

他理不清自己的思绪，也不知如何面对师尊。

而现在，洛随风看着扶疏眼中自己的倒影，竟不知师尊到底是看着自己，还是在透过自己看着别人。

扶疏的表情中到底还是带上了些许不忍，她放下了手，眼神专注地看着洛随风，轻声道：“我并非刻意隐瞒，只是之前时机未到。我有时也会想，收你为徒是否正确。”

洛随风明知那些隐秘的妄念细究起来便是大逆不道，但他听到扶疏的话，仍是无法控制地恐惧又期盼：“那现在呢，师尊要因我大逆不道而将我逐出师门吗？”

扶疏摇了摇头，知道洛随风误会了自己的话，但是她并没再解释更多。

她手指轻轻捏了个法诀，半空中突然出现了一只淡金色的飞虫，仅有指肚大小，却长得圆圆滚滚，翅膀也是半透明的圆形，上面是细而繁复的金色花纹。

洛随风第一次见到这只飞虫，他不知道这是否便是传说中的噬灵虫。

也许扶疏真的是那所谓的噬灵妖女，也许今日他知道了此事便再也走不出栖霞峰。

但是他的内心却是这些天来难得的平静。

洛随风没有十岁之前的记忆，他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老年模样的扶疏。

但他第一次有意识的梦，却是桃花树下，看不清脸的女子。

直到他无意间看到师尊的真容，此后梦里的女子才有了清晰的脸。

在纷杂的念头里，见飞虫朝着自己飞来，洛随风轻轻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