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叮！”

从记不清的梦里醒来，高阳感觉到的是一阵无限的空虚，他睁眼看着天花板，吐出一口气，而后猛地起身，揉了揉发涨的脑袋将床头的闹钟关掉。

洗漱之后脑袋肿胀的感觉并没有少，可他昨晚没有喝酒，没开空调回来就睡了，总不能是感冒。

从洗手台前抬头，镜子里的男人双眼微微发黑，一天前他的黑眼圈还没有这么重，像涂了一层灶灰似的。

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高阳心中微动，抬手要覆上眼下的那圈黑。

“叮咚！叮咚！”

门铃适时响起，高阳垂手，随便擦了擦脸去开门。

站到门前抬头朝猫眼看，瞧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穿金戴银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件白色围巾，不薄的大衣领口处有一只白皙的手攥着，看着像是冷。

门前的男人再次按了一次门铃后，手指紧了紧将衣服再次拢住。

“大热天穿大衣戴围巾，什么毛病？”

高阳咕囔几句，见对方低着头，看不见门前那人的脸，于是打开对讲机。

“请问，有什么事吗？”

“您好，我是昨天搬过来的新住户，我这里有一些特产，还有我自己做的泥偶，想着送一点给邻居，以后还得请您多关照。”

对讲机里传来的是一个清朗的男声，听起来年纪很小，语气却是很稳重偏冷淡的感觉。

高阳抿了抿唇，正要拒绝。

“哥哥还是姐姐，你好，我哥哥做的小泥偶可好看了，妈妈说，到了新家要和隔壁的哥哥姐姐多多聊天，我可以进去和您聊天吗？不行也可以的，把东西放在门口也是一样的，一定要出来拿哦！”

甜甜的童声盖过高阳刚出来的一个“我”字，占尽了先机。

高阳放下的手抬起，开了门，门外低头的男人也抬头，露出他一双漆黑的眼睛来。

他的脸比手白，唇色却十分鲜艳，瑞凤眼含着笑，从大衣兜里拿出来一个小巧的泥偶，泥偶穿着不知道什么朝代的衣服，倒是栩栩如生。

泥偶被放在手上，旁边伸出一只小手，小手提着一个小篮子，手腕处纹了个很奇怪的图案，像是一节新枝，又像藤蔓。

高阳没在意不该存在于小孩手腕上的纹身，他的注意力全部被男人那双白皙如同凝脂的手吸引去了。

那双手周围散发出来的冷意令人靠近便不禁打寒颤，刚刚触碰到皮肤的地方还微微僵硬，明明是夏天，一个人的手却能冰冷得如同从北极地山顶掩埋许久一般。

高阳惊诧，好奇，便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穿着便就很奇怪的男人。

只是对方似乎十分淡定，并没有因为自身一些奇怪的地方而觉得别扭害怕，处之淡然。

“大哥哥？”

小孩的声音适时打断高阳正要说话的姿态。

他回神，连忙接过，这才看向猫眼里看不着的小女孩。

孩子四五岁大，穿的一身红，扎着两股麻花辫，辫子七歪八扭，衣服也有点大了，都能盖住双腿。

她坐在轮椅上，笑眼看着高阳，眨了眨眼从兜里掏出一个糖果。

“大哥哥，您好，我叫颜木，是颜色的颜哦！这是我，我哥哥！他叫焦暄，日字旁的那个暄，我们住在712，就在旁边呢！大哥哥，我哥哥带过来的辣酱可好吃了！”

颜木笑起来实在是晃人心神，高阳笑着接过小篮子，打开竹盖，里面果真有好几盒辣酱。

他将目光投向焦暄，怔愣几秒露出得体的笑容。

“谢了，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他瞄了眼焦暄伸出的手里的泥偶，心里忽然觉得清明，卸了一担子重量似的。

将泥偶攥在手里，高阳又问，“你们是从首都那边搬过来的？这泥偶，是你们自己做的吗，我还没见过这么逼真的呢！”

焦暄拢了拢垂向臂弯的袖口，点点头，微微扯下将面部几乎遮挡的围巾，露出他削瘦的下颌线和饱满鲜艳的下唇。

他的眼睛过分的黑，像是戴了美瞳。

高阳也见过瞳仁黑的，但总觉的面前这个男人似乎格外不一样，就好像，就好像，没有视觉焦点的盲人。

“我开了个泥偶店，这是我自己做的，不嫌弃的话我明天给您再送几个过来？”

焦暄忽地开口，在大衣口袋里又掏了掏，再次掏出来一个不太相同的泥偶，这个泥偶更精细，脸上的纹路平滑，笑容逼真，画出来的眼睛都像在转动似的。

“您接着，别嫌弃，”焦暄见人张张嘴神态犹豫，没给高阳拒绝的机会，“小木头，跟叔叔说再见，我们也要去学校了。”

颜木乖巧地点点头，将手放在扶手上，朝高阳甜甜地唤了一声，然后任由焦暄推着她走了，转身时又偏过脑袋向说着慢点走的高阳微笑。

高阳攥紧手里的两个泥偶，蹙眉捻了捻方才碰到焦暄的那根手指，静默几秒后摇摇头提着篮子关上门。

他将辣酱放进冰箱，拿着泥偶去往卧室，准备放到书桌上。

他书桌上的东西不多，所以泥偶放在架子上其实蛮明显的。

细眉笑眼，唇咧颧红，身穿长衫披发，手上都拿着东西，只是一个拿着剑鞘，一个拿着一把红色的剑。

“是一对吗？”

高阳嘀咕着，也没纠结这个问题，在泥偶上摸了摸，便直起身去洗漱了。

准备好去上班时，高阳路过了焦暄所在的712房间，好奇地在门上瞧了一眼，竟觉得从早上就开始折磨他的头痛脑胀减轻了不少。

今天依旧是晴空万里，热意折磨得人没法静下心来，开了空调的房间和没开的房间就是两个世界。

颜木从一个世界跨越到另一个世界，脸上立刻密了细细的汗，走两步就停一下，仿佛下一刻就会被这热意给闷死。

“门关上，冷。”

颜木将门带上，把身后那点冷气无情地阻挡在外，正了正手里端的一盘切了皮的西瓜，另一只手转动车轮滑得飞快，几乎眨眼就到了焦暄面前。

坐在窗口前的男人接过盘子放在桌上，白皙的手指拿起一块，却没放进自己嘴里，而是递给了旁边的颜木。

“你吃了吧，没胃口。”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颜木鼓起脸说道，抓着焦暄的手投喂了进去。

“我不吃东西又不会死。”

虽是这样说，但他还是将手里的西瓜放入嘴里嚼吧几下咽下，然后推开水果盘示意不再需要。

颜木依旧没松了气势，看着焦暄拿起桌上在阳光暴晒下泛着强烈银光的白针，针孔穿入泥偶的手关节，又穿入踝关节，最后是脖颈，眼睛，太阳穴。

针尖没有留下洞眼，也没有棉线细线，但结束后手指往上一抬，泥偶便被什么东西吊起来，脚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平稳的弧线。

“那也应该吃一点，人不吃东西是会衰老颓败的，我可不想看你变成白花花的老头子，在外人面前叫你哥哥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她一只手插在腰上，说的句句有理，说道要点处又将桌子上捏了一半的泥偶拿过来，用水果盘子占据了位置。

“我今天学会一道特别好吃的江南菜肴，我晚上做给你吃，不许不吃！”

她拧眉生气状，推了推盘子，见焦暄叹一口气抬起手再次塞进口一块西瓜，这才满意的弯唇，眯着眼试图再次说服焦暄。

“这才对嘛！”她将被焦暄无形吊起的泥偶也拿过来，在手里把玩，“这是第几个怨鬼了？八卦盘具体的显示不太清楚，得找个山或者是树林去布法，城市里的灵气太少了，那个高阳，是叫高阳吧？你能算出他的最初出现问题的命线了吗？要不要再等一等？”

被拿走玩具的男人撑着脸闭眼，闻言侧目过来。

他的眼睛此刻却不是漆黑的了，而是灰白，一只灰白一只漆黑，色彩冲击的感觉分明，看着有些渗人，但放在焦暄那张脸上，偏偏添了一点神秘和清冷，显得他苍白的肤色都不是那么引人注目了。

“东西都缠上他了，再等，我上哪去找鬼？再说了，你的眼睛等不了，雇主替换酬金的那东西能修复你的眼睛，不可多得，而且，我帮她也不是仅仅为了那样东西，连市有东西得我去取，正好一起解决。上次探测，簿的气息忽然浓郁，就在南方，所以一路向南走，总不会错。”

焦暄将目光投向颜木的双眼，那双眼睛和平常孩童没什么不一样，清澈有神，但内里却是腐朽了不知道多久的木块，能看见的只有黑色，一望无际的黑色。

不过有时，依然还能看见些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只是表皮坏掉了，主要零件完好，可这也是暂时的，过不了多久，零件也会被腐蚀。

“我已经习惯了，而且不是还有你吗，我相信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颜木信誓旦旦地说着，别过脸不让对方看见她眼尾不明显的红。

“可是簿的味道在这里还是很淡，和以前我们找见的那些都大差不差，上次那种情况的都十几年前的了，南方也去过一次，没找到什么东西，就像是忽然消失了，就算你算出来这边有薄的气息，可是你的身体太弱了，高强度的测算并不一定准确，缠住高阳的家伙也不一定见过拿走簿的人，山上的灵气更不能支撑追踪的阵法，我们这么漫无目的地找下去，真能找到吗？”

“还是说你想跟以前一样，用你那丢了一半的命魄抽灵去算？你想被你体内的怨气吞掉吗？”

“反正我不同意，我们慢慢找过去，有时间的。”

这话颜木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焦暄的回答永远都是：“没时间了，要找。”

她也无数次问过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那半本簿，丢失的是半本，就算被人拿走，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是不是那簿上面你放了什么东西？就不能告诉我吗？好歹我们认识了也有几千年了！”

颜木和以往一样，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焦暄看过来的眼睛眨了眨，他转回头，抽过桌子上的纸巾擦拭纸巾沾了西瓜汁的手，神色依旧淡淡，话语却里含着疑惑和惆怅。

“我没法告诉你。”

“簿落在别人身上，那人不会好过，引来妖邪怨鬼不说，还容易被怨气腐蚀，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怎么说也是我弄丢的，得找回来。”

他一边说，一边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一副美瞳，没半分钟就戴在了眼睛上，颜色十分贴合瞳孔原本的色彩，看不出覆盖在下面的异样。

做完这些，他将纸巾朝垃圾篓里一丢，一只手搭上颜木的扶手，拿过椅背上的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才伸手在颜木手背轻点两下，对方便将那两只泥偶交予了她。

“高阳那边有动静了？”

颜木感觉到自己被推着走，收了自己的脾气，又听见穿衣服的窸窸窣窣声，开口询问。

“嗯，动静挺大，去看看。”

“他没事吧？”

焦暄将外套裹上，捻了捻中指指尖。

“没什么大事，断了条腿。”

“怨鬼也不会轻易让人死。”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