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下的地下集市,某家店铺的地下室里,夏曼学长坐在阴影里的椅子上。
卡萨塔站在旁边,低声叫:“哥哥。”
夏曼端详着弟弟的神色,一手抚弄着手边缸里的蛇。
“卡萨塔,我同你说过的,这次任务很重要。最近非常关键,按照原本的计划,这个月内,我们一共要献上八十个猎物。”
他摸着手里的蛇头,危险而温柔的绿瞳投向自己的弟弟。
“你这样耽误事情,那位会很不高兴的。过来,跪着。”
卡萨塔沉默着,欲言又止,表情又是畏惧又是牙酸。
难为他了,只有一只眼睛,还要做出这样高难度的情绪表达。
他想了想,乖乖过去跪在夏曼学长膝前:“哥哥……我……”
“既然不够,那就去补。”夏曼打断了他,伸手捏上弟弟的下颌,指尖温柔地抚弄,像一条毒蛇,“说是八十个,就是八十个,别跟我讨价还价。”
卡萨塔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干巴巴说:“哥哥,我们这次抓了……六百多个。”
“这么少,你还真是废……嗯?”夏曼睁开眼睛,诡异地看向了弟弟,“什么?多少个?”
“六百多个。”
夏曼站了起来,低头看弟弟,又抬头,再低头,又抬头。
“怎么……这么多?”静默了片刻后,夏曼问,语气罕见地有些艰涩。
卡萨塔一五一十交代了。从不慎落到希尔维亚手里的魔力球,到纵火失败,再到莫名其妙燃起的校园大火,又到莫名其妙逃窜掉进他们陷阱的魔族学生。
“于是,事后我们清点了一下,一共六百多个学生钻进了我们的陷阱。”卡萨塔说完了。
夏曼那双永远镇静优雅的绿眼睛少有地有些飘忽,他抚摸蛇头的动作都停了。
他隐隐有不好的预感,问道:“这是好事,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学院发现神秘消失的学生太多,挂了S级委托让人来查这件事。”卡萨塔顿了顿,“希尔维亚接了。”
“……”
这实在不能怪卡萨塔办事不力。
参加庆典之夜的一共将近三千个学生,抓走八十个还能不留痕迹,但是这一下薅走了五分之一还多,想不被发现都难。
况且今年庆典之夜虽然格外混乱,却根本没造成什么杀伤,这六百多人消失得就很蹊跷了。
过了一会儿,夏曼声音重新冷静下来,悠然轻笑了一声。
“也好,反正祭品总是不会嫌多的。”
反正,希尔维亚又不会认真查。那位大人物的重心根本不在这里。
他正准备重新坐下来,一条蛇闪电一般滑进来,落在了他手心下面。夏曼眯起眼,伸手,让蛇把脑袋搁在他手心。
蛇混乱的情报记忆像轮辐一样闪烁在他的脑海里,他飞快地提取着信息。
然后,夏曼脸色瞬间铁青!
“关店,关门!这个通道永久关闭。快!”夏曼疾言厉色,卡萨塔不敢多问,马上去执行,听到夏曼的声音咬牙切齿地从后面传来——
“是谁偷偷把圣城地图拿出去卖的,还偏偏卖给了克里斯!”
“希尔维亚找过来了!”
卡萨塔一惊,化作蛇形飞快地往上游动。在他背后,千万条魔蛇像发丝一样从这个地下空间狂涌而出,疯狂地搅动缠绕在一起。
周围的泥土挤压塌陷,这里瞬间就化为一片废墟。
又过了三秒,周围全部安静下来,狂涌的蛇群也消失了。了无痕迹。
于是,等到希尔维亚和雪站在地下集市的“有求必应”小铺门口时,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大门紧闭,门锁锈死,仿佛从来没有开张营业过。
希尔维亚轻轻偏头:“反应挺快。”
雪淡淡看了眼锁:“明天再来呢?”
希尔维亚摇头:“这里不会再开门了。”
敌人对他的提防迅捷到没有道理,希尔维亚沉默片刻,脑子中跳出一个怪异的线索——独眼蛇卡萨塔。
魔蛇领主的家徽都出现了,这事一定和魔蛇家族的人有关系。
而雪竟然也开口,说起与眼前的情景不相干的事:“在庆典之夜,有人摘取了近乎全部的魔力球。”
“你连这也注意到了?”希尔维亚惊讶。
雪向他伸出手掌,摊开,里面躺着一溜串七枚从小到大的宝石。
希尔维亚静了一瞬,认出这是某位挑染的宝石魔眼睛下面的东西,他对这残忍的行径不置可否,抬眼看着雪,慢慢地说:“你杀了他。”
雪态度平淡而毫不在乎:“是。他想杀你,我就杀了他。”
他说:“临死前,我在他的记忆里看到,有人把镜湖边的魔力球摘秃了。”
希尔维亚这才明白,为什么雪知道他和斐尔德在魔角酒馆的事——他读取了宝石魔的记忆。
雪说:“我在西校区的时候,感觉到了属于魔蛇家特有的魔法气息,和魔力球一起。”
他继续提醒希尔维亚:“你接的委托里,消失的学生都曾经到过西校园。”
“以及,你很在意的那个地图角落里,就是魔蛇的家徽。”
雪的细致让希尔维亚都有点惊讶,他想,这人在发疯纵火的时候,居然还留意了周围一条废物魔蛇出没的气息?
“你觉得这些有关联?”希尔维亚问。
“不知道。”雪淡淡说,“无所谓。一群总有一天会被碾死的东西。”
他们转身,准备离开关闭的小店,突然一个侍者打扮的魔族走过来,拦住了他,鞠躬。
“这位贵客,我的主人想邀请您去看点不一样的东西。”
希尔维亚眼眸平静,脚下离开的动作不变。
对方微笑:“我的主人上次给了您一张卡牌,解答了您的问题。”
希尔维亚倏然回头。
*
“请坐,漂亮的小美人。”阴影里,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
这里和小酒馆后面的空间很像,幽暗杂乱,浮夸地装饰着各种玩偶棋牌赌具,浮动着暗暗的酒香。希尔维亚没有坐下,站在门口不走进去。
他嫌乱。而且他也不太想认真搭理这个家伙。
“你好像不太喜欢我。”阴影笑了一声,听起来开心得要死,“可是我很喜欢你,你很有意思。”
阴影无形无状的手里把玩着一把牌,他把那张胸口插着剑的国王牌捏着,反复转来转去地把玩。
希尔维亚淡淡说:“没有人喜欢被恶作剧。”
“那太可惜了。”
恶作剧之魔抛出一把弹珠,五光十色的珠子噼里啪啦弹在地上,一枚猩红色的掉在希尔维亚脚边。恶作剧之魔笑了笑:“看来你最近运气不会太好。”
“你还兼任命运之主宰的工作吗?”
阴影啧了一声:“你不相信我?上次给你的卡牌,好像根本没派上用场。”
希尔维亚手指一翻,指尖夹着那张整蛊卡片,上面的字清晰写着——亲吻你出门遇见的第一个人,半分钟。
“你觉得我会信这种东西?”希尔维亚把卡牌扔到那堆乱七八糟的玩具牌堆里,“规则是,恶作剧之魔一定会回答你的问题,但谁也没说,一定要给出正确答案。不是吗?这都是你恶作剧的玩弄罢了。”
阴影这次笑得更快乐了,如果有实体,他一定在前仰后合。
“哈哈哈……宝贝儿,你真可爱。”
他笑够了:“但是你估计错了,谎言是最无趣的恶作剧。你是个好玩具,我不会把这么低级的东西浪费在你身上,我告诉你的都是真话。”
“是吗?”希尔维亚说。
他没有因为对方把自己比作玩具而生气,从进门就一直没有存在感的雪却抬起了头,看向那团阴影。希尔维亚淡淡扫了他一眼,确认这家伙不会突然发疯动手。
“信不信由你。”恶作剧之魔好像瞬间就感觉索然无味了,声音都懒了下来。
但是马上,他又兴致盎然,愉悦地抛出一个炸弹。
“你不就是想杀魔王吗?又不是没人做过。”
希尔维亚瞬间就绷紧了身体,下意识注意了一眼身侧的雪。雪根本不知道他这个打算,瑰丽的紫瞳中一瞬间流淌过莫名的神色。
但是很快,这异色就像冰原上偶然的一缕风一样,重新归于平静。
雪甚至站得离他更近了一些,是一个更紧密的保护姿态。
希尔维亚不去思索恶作剧之魔是怎么知道的。这很诡异,他从来没跟人说过他想杀魔王,但是好像一堆人都知道了。
从斐尔德,到恶作剧之魔,现在还有雪,关键是他们知道了也不太震惊,好像魔王在那儿就该被人杀似的。
不过也是,以这些人的身份,没准隔三差五就琢磨着怎么杀了魔王篡位。
这么看来,恶作剧之魔的身份也很超然和游离,领主管不住他,甚至魔王都对他没什么约束力的样子。
恶作剧之魔看他半天都没反应,依然还是笑:“别担心,宝贝儿。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这么新鲜有意思的好戏,我怎么舍得破坏呢?”
他说:“既然上次那个答案你不信,我就再回答你一个问题好了。”
希尔维亚拒绝提问。
对于喜欢搞恶作剧的人,最好的应对措施就是不要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阴影的兴致更浓:“为了问我问题,斐尔德花了二十条街的房产,你们院长付出了半个学院的代价。怎么你却这么不感兴趣,连送你提问的机会都不要?”
“二十条街买一张整蛊纸牌,这种事做一次就算了,再做一次就是傻子。”希尔维亚说。
恶作剧之魔无奈:“问我问题你又不会付出什么。”
希尔维亚反问他:“我凭什么要给你当乐子?”
“凭你有想做的事。”恶作剧之魔懒洋洋地摊牌,“你问或不问,都会被我玩弄。命运对每个人是公平的,除了我这样的旁观者。因为我什么都不要,只坐着看戏,所以我能玩弄你们,而你们只能乖乖踩着命运的引线,真可怜,小美人。”
他愉悦地一笑,语气诗意又癫狂。
“大家都想爬出阴影。可是谁知道影子外面是什么?会投向光明?还是一头撞上影子的本尊?真正的怪物正张着嘴,等着慌不择路的羔羊呢!”
希尔维亚沉默片刻,看向恶作剧之魔,恶作剧之魔微微咧嘴,知道自己的话引起了希尔维亚注意。
他知道面前这个人类一定会问出那个唯一的问题。
果然。
“杀死魔王的方式到底是什么?”
恶作剧之魔心满意足,阴影探出触角,在这个空间狂乱地起舞,像一场盛大的默剧演出。满屋的纸牌被卷起抛向空中,像盘旋的飞刀。
五光十色的玻璃珠子蹦起来,噼里啪啦暴雨一样乱撞,然后渐渐停歇,在木地板上发出最后几声清脆的弹跳音。
一切收歇。
“斐尔德没有骗你。”恶作剧之魔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