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练当即瞪大眼，心说这鬼可真会找死，那个梦可是灵溪的逆鳞，连她都不敢轻易碰。
她心碎道：“多好的一个鬼，就要没了，这还不如干脆炸了呢！”
下一刻，灵溪挥手甩出一圈碧灵珠，直接将那鬼困在中间，她说：“太好奇可不是什么好事……你先说。”
那鬼坦然道：“实不相瞒，我的名字，我的家，还有我的过往，我都记不得了，但我——”他的话戛然而止，像被什么勒住口舌，跪坐在地上痛苦地抓挠喉咙。
灵溪的脸色就变了，从冷静到惨白，因为她看出来了，眼前的鬼被下了禁制……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
仙、人、冥三界之内，有两样东西不可说，一是天机，二是禁制。前者说不得，后者不得说……可区区一个鬼，能泄露什么天机？那便只能是第二种可能了。
可从古至今能给他人下禁制的，只有神和仙……当今之世，已经几百年未出过神了，所以给他下禁制的人，一定是仙，并且还是尚且在位的仙……因为一旦那仙人陨落，一切禁制都会自行消解。
她的心狂跳不止，觉得已经摸到了那个梦的一角……这一天，终于来了。
灵溪笑着朝那鬼走去，对他说：“你想知道我梦见了什么？我来告诉你。”接着她的手就按在了那鬼头上，只待四指收力，就能将他的魂彻底捏碎。
没有缘由，她望着冥界黑沉沉的天，有种期待已久的痛快感，她希望这一掌下去，会有一个仙人从天而降，告诉她梦中所有的前因后果，所有恩仇，然后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结束这一切。如若不然，就让她和那仙昏天暗地地打一场，不过是你死我活，若能痛快结束也不枉她处心积虑，在冥界痛苦挣扎了那么多年。
就在她手指收力时，玉练跳出来了，她冒着被碧灵珠轰成碎片的风险将那鬼拎出阵法，对灵溪说：“姐姐莫急，容我先探一探此人的底。”
灵溪红着眼要追，可玉练却像蛇一样飞出去，还道：“是姐姐教玉练要恩怨分明，方才我欠他一掌，如今总要还了才心安！”
她逃命的本事可谓登峰造极，实在是她怕跑得太慢，被灵溪的余怒震伤，毕竟灵溪发起疯来，可比她厉害多了。
几乎是在玉练消失的瞬间，灵溪就已跌坐在地上，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像又死了一次……她双腿发软，手也在抖，她在害怕——那鬼身上带着仙人才有的琉璃火，她才知道，她根本伤不了他……原来“结束”二字难于登天。
正失落沮丧之时，院中吹来一阵冷风，她察觉到院门口飘来窸窣动静，就擦掉冷汗，飞到高处，警觉地看着门口，却见到两大一小三个鬼。
两个大鬼戴着冥界几乎人人都有的头骨面具，那小鬼戴着虎头面具，小心翼翼地朝门口探。
小鬼问道：“爹，娘，灵溪大人真的住在这里吗？”
男鬼迟疑道：“是这里不假，我是向赌坊的小鬼打听的，你知道的，灵溪大人是赌坊常客，为此我还输了十两冥钱呢。”
边上女鬼就掐了他一把，男鬼顿时缩起半边身子，轻声跳脚道：“轻点，轻点！叫灵溪大人瞧见不好。”
灵溪面无表情，心道：“我已经看见了。”
趁两个大鬼掐来打去时，小鬼猛然挣脱他们，在门口大叫道：“灵溪大人……你在哪里，你听得到吗？我想多谢你救我，多谢你带我来晚霞镇……我找到爹娘了，我现在过得很好，我没想到死了也能过得这么好，真的多谢你……”
灵溪睁大眼，她认出这个小鬼了，一年前她曾顺手在一个恶鬼手中救过一个小鬼，想不到这小鬼如今竟长得这样高了，还找到了家人。
她突然就笑了，觉得天命何其可笑……她执着了那么多年的事，到今天才发现从头到尾都无能为力，可她不在意的东西，却在不经意间生出了悍然力量……
她又望天，心想，这难道是天命么？是天命在说，未到绝处，事在人为？那天命还真是会侮辱鬼啊……
随即她就轻蔑一笑，将掌风轻柔地推出院外，绕着那三鬼转了一圈，又在院中留下一道鬼火信笺，就飞出院外。
此时玉练已带着那鬼逃了许久，直到确定灵溪没跟来后，她才将那鬼扔在地上，喘着气说：“我掏你一拳，又救你一命，算扯平了。你走吧，若再被我姐姐抓到，我可不管了。”
岂料那鬼却说：“我不走。”接着他就起身，又朝来路飞去。
玉练没见过这么能找死的，甩出她的武器赤霞——一条细长柔软的红布，将那鬼卷回身旁道：“你没疯吧？你知道我姐姐要杀你吧？回去找死？”
那鬼摇头，固执道：“她不会杀我。我要回去。”
“对，你是鬼，她确实不能再杀你一次，但能把你的魂撕成碎片你信吗？”
才说完，玉练就察觉握着赤霞的手一阵刺痛，像被什么东西灼伤了，不知是不是眼花，她隐约瞧见一点金色的东西，透明清浅，仿若琉璃……待她要仔细看时，那点微光已消失不见，而那鬼身上的赤霞几乎瞬间就剥落下来……
她忍不住心惊：“方才那是什么东西？仙人的灵火？”
眨眼间她便闪到五丈之外，她的心跳得很快，几乎无措——成魔多年，她只在碰见灵溪时有过这种感觉，这是顶级魔物才有的威压，何以这个鬼身上会有？还是说，方才的琉璃灵火不是她眼花？
一瞬间，她心中仅剩一个想法，那就是不能让他回去找灵溪，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而此时那鬼已飞出几十丈远，玉练将周身鬼火都驱使到极致，全力追道：“你想让姑奶奶白干活？我说不准回就是不准回！”
可这一次那鬼只是一味地躲，那明亮的火却再也没出现过。
她不依不饶，又问道：“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就非要回去？！”
那鬼不理她。
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到，玉练简直气疯，恰逢路边有棵树，便将赤霞往那树上一投，又使出追枕边人的劲朝前头飞起来的赤练一跃，就够到了赤练的那一端，一厢借力之下，她终于到了那鬼前头，旋身对他就是一脚，将他压在身下。
她跪压着他的胸，赤霞抵着他的脖子，恶狠狠道：“你到底在犯什么贱？你来路不明，问名字也不知道，还既有鬼火又有灵火，甚至还被下了禁制，我为什么要放你回灵溪身边？！”
“咳咳……什么灵火，我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让我说什么？！”
几次三番，泥菩萨也被激出三分火气，那鬼浑身鬼火都冲过来扯她的手，“我以为已经表现过了，我对她对你都没有恶意……否则掏心之事岂能这样算了？”
玉练大惊道：“我不是救你了么，还扯那旧事做甚？！你快告诉我你为何非要留在灵溪身边，你见她美貌？见她厉害？我告诉你，她不仅财迷还心如蛇蝎！你赶紧走！”
“不走！”那鬼挣扎无门，便道，“是你逼我的！不算我无德！”
他竟放出鬼火去挠她的痒痒肉，玉练“哈哈”笑着，瞬间就放开了他，手一背就说：“行！找死是吧，那你去吧。”
那鬼狐疑看她，似是不信。
果然，就在他起身的瞬间，赤霞如鬼魅，又拦腰缠住了他。
玉练声音冷静阴郁：“因为你声音不错，我原想留你两日，如今看来是我痴心妄想了。”接着赤霞就拖着他往更深的竹林飞去，只在地上留下一道长痕……
那鬼在地上狂叫道：“这招用过了，你赢不了！”
玉练哼笑道：“我哪一次全须全尾回来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你最好杀了我，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哦。”那鬼发出一个单字。
就在玉练回头看时，毫无预兆，那鬼猛地扯过赤霞，玉练几乎是以投怀送抱的姿势落入他怀中，然而在他们靠近前，她已被赤霞捆成了粽子。
玉练瞪着眼难以置信，她刚刚差点被轻薄了？
真是常年打雁，却被雁啄眼。
狐狸面具下，玉练满脸通红，竟是连话都说不了了。
那鬼却围着她转了几圈，叹气道：“看，我说了我没有恶意，非要逼我出此下策。”
玉练冷笑道：“你未免自信了些，怕不是忘了赤霞是谁的东西。”
那鬼微微色变，接着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抵在了他的后心，而玉练已恢复自由。
形势瞬间反转，他终于沉静下来，问道：“你非要如此么？”
玉练道：“是。”
岂料那鬼猛地转身，任由赤霞穿胸而过。
“你做什么？！”玉练震惊不已，忙抽回赤霞，却惹得那鬼闷哼，连退数步，连气息都不稳了。
“宁自伤也不愿伤你，现在你能信我是君子了么？”那鬼抹掉面具下的血苦笑道。
“什么狗屁君子！我看你就是个疯子！你这样被灵溪看到，肯定要骂我心狠手辣！”玉练跳着脚骂道。
“那就不让她知道……你问我诸多，无非是不愿让她身处险境，那我也告诉你，我同你目的一致……现在你能信了么？”那鬼捂着胸口，话说得断断续续，想来是疼得厉害。
“这话你方才怎么不说？！”玉练抓头，看他像看傻子。
“祖宗，你给过我机会么？再来，我说你就信？”那鬼听上去都要哭了，声音十分惆怅。
“行！那就说好了，你可以待在灵溪身边，但永远不可以做伤害她的事！否则哪怕我魂飞魄散，也会让你付出代价。”玉练用赤霞指着他，用警告掩饰心虚。
那鬼看出她态度，顿时手举三指，对天发誓道：“我以性命发誓，永不伤害灵溪，否则天打雷劈，魂飞魄散。”
玉练连连点头，满意极了，就听头顶忽而砸下一道闷雷，轰隆一声，震耳欲聋。
玉练：“……”
那鬼忙又加了一句：“若天要害她，我便与天为敌，若有违者，愿永不入轮回……”
这一次总算没在打雷，但雷在玉练心里。
她成魔已久，在遇见灵溪前曾满手血腥，听过千万种誓言，却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震撼，就好像眼前这个鬼活着只是为了灵溪……
有一瞬间，她脑中闪过一个身影，心便一慌，又摇头将那影子驱散，眼神一暗嘲道：“你也是个痴人……可知痴人向来没有好报。”
那鬼摇头道：“无碍，我只图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玉练不知又想到什么，就说，“既然你想不起来名字，那就叫你归心吧，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找到自己的心，也希望你能永远坚守本心，莫要叫姐姐失望。”
“好。”归心答道，“那现在我能回去找灵溪了么？”
“随你，只要你有把握不让她撕碎你。”话说着，她又想到一件事，疑惑道，“说了这么多，我从未问过你，你如此缠着姐姐，不会是因为喜欢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