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虎给黄瑶买衣服的效率很高，前脚车才刹在车库，不到五分钟就提了一个纸袋下来。黄瑶因为衣服湿了，也不好出现在公众场合，只能等着唐小虎给她买来。

然而打开纸袋一看，竟然是一件白色大体恤，配了条屎黄色的牛仔裤。

她嫌弃地把纸袋往旁边一仍，唐小虎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歪着脑袋看她：「不好看吗？」

黄瑶满脸一副朽木不可雕也地摇头。

「这多好看啊，黄的，你们小女孩不就喜欢这颜色吗？」唐小虎皱着眉，满脑袋不理解。又把纸袋递给她：「不行咱下次再买，姑奶奶赶紧换上回家，我真怕你妈打死我。」

说完，踢了旁边的强子一眼：「看什么看，边儿上守着去啊。」

强子挪步离车远点，两步三回头。

黄瑶勉强拿着袋子，换也不是，不换也不是。

唐小虎靠在车边上，一双手搭在车窗玻璃旁，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了根烟，瞅了瞅不远处的强子，又喊：「再走远点，别想着偷看啊。」

末了，转头看向黄瑶：「姑奶奶，真没时间了，快换上。乖哈。」

黄瑶看着他，他也看着黄瑶。

唐小虎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夜风中璀璨的星。

「叔，你不走吗？」黄瑶尝试着提醒他。

唐小虎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赶紧给她摇上车窗：「行行行，我搁边上等你。」

直到车窗完全闭合，唐小虎才挪步走了几米远，在黄瑶看不见的地方唾骂了一声：「妈的，尴尬！」

说完，只觉得有点口干舌燥，抵着舌头舔了舔干涸的唇，又骂了一声：「这海水真他妈地咸。」

换好衣服后，黄瑶摇下车窗，一直看着唐小虎的身影。

他站在不远处，还在抽烟，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感受到有一道热切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由得回头，刚好对上黄瑶的眼神。

他赶紧掐掉烟头，小跑过去。

「走，回家！」

「他呢？」黄瑶指了指更远处一点的强子。

「不管他。」唐小虎关掉车门，朝着强子的方向吼了一声：「你自己想办法回去。」

说完，一脚油门轰隆一声，驶离商场。

车内，木质香调的车载香薰氤氲了整个空间，像是秋日里深藏在一丛落叶底下的潮湿枯枝，掀起被阳光晒过的黄叶，蛇鼠蚂蚁慌乱地在枯枝丛中奔跑逃命。她想将那些枯枝拿到太阳底下再晒晒，可枯枝终究是枯枝，面对阳光也终究会死亡。

车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唐小虎的心情有些烦躁，具体表现在极速攀升的车速上。

「虎叔，你怎么找到我的？」

唐小虎嗯了一声，像是没听明白，降下车速又问了一句。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海边的。」

「我好像听见你叫我了。」唐小虎略微思索：「好像听见你在叫我的名字。」

「嗯？」

「没事儿，就是找着了呗，没事就好。」

黄瑶感觉唐小虎在转移话题，想追问，却再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

得益于唐小虎的车速，从商场到高家别墅门口，只花了二十分钟。

下车前，黄瑶透过车窗看着高家，灯火已燃，陈书婷在看着高晓晨弹钢琴，高启强坐在沙发上，双手搭在沙发两旁的扶手，双腿相叠，听得十分投入。

「他们看起来真幸福啊。」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完全没有一丝羡慕。

唐小虎愣了一下，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虎叔。」黄瑶撤回目光，直视唐小虎地双眼：「你看过下雪吗？」

唐小虎摇头。

京海从不下雪。

「虎叔，你听过初雪的故事吗？」黄瑶将目光方向遥远的星空，语气轻得像是羽毛：「我听说在初雪的时候许愿，会有神明替我们实现的。」

黄瑶说完，转头看向唐小虎，笑得见牙不见眼。

「谢谢虎叔，我先回去啦！」

说完，利落地打开车门，一路奔跑。

如果当时她回头的话，或许可以看见唐小虎看着她的眼神，心疼、歉疚、悔恨……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聚合成了隐藏的潘多拉魔盒。

·

大年夜来得很快。

好像是转眼间的，时间倏忽而过，留给世人的只剩下惆怅和失意，像是在古老寓言中轮回的针，感受不到痛，却处处都是痛。

高启兰回来了。

黄瑶对于这个小姑的记忆不算多，她来到高家不久后高起盛就死了，后来高启兰太过伤心，决定去更远的城市读研究生。

算算日子，再过半年她就研究生毕业吧。

这次回到京海，一是为了过年，二是落实京海市医院的工作。

唐小虎一早就在高家等着了，高启强执拗地要和小虎一起去接妹妹，陈书婷想着干脆就大家一起去，接回小兰之后再一起回到老房子吃年夜饭，也懒得再折腾一趟。

黄瑶注意到，今天的唐小虎格外不同。

在她的记忆里，唐小虎是桀骜的，也是不被规则拘束的，是纯净的，也是冷冽的，有时候是水，有时候是火，有时候是铁。

可今天的唐小虎，却是温和的。

和她见惯的温和不同，是带着期待的兴奋感。

她蓦然想起两年前，在高启盛的葬礼上，悲切的高启兰靠在唐小虎肩上，像是失去了根的木，空洞无神。

那时候唐小虎是怎么安慰她的？

他说：「启兰，你还有我。」

不是高启强，也不是陈书婷，而是唐小虎。

黄瑶看着窗外的车流如织，内心悲悯烦闷，有点想哭，眼睛却干涩得像是荒漠。

心也变成了荒漠。

到机场的时间很快，外国马的速度可见一斑。

唐小虎精神抖擞地站在接机口，看见高启兰地身影，三两步上前。

高启强也张着双臂迎上去：「亲爱的妹妹，欢迎回来。」

高启兰抱向高启强，又看了一眼陈书婷：「大嫂。」

「这么久不见，小兰真是越来越漂亮了。」陈书婷语气热切，挽着高启兰的手：「就等着你回来吃年夜饭了，你哥哥都念叨好久了，耳朵都给我听出茧子了。」

高启强在一旁嘿嘿直笑，笑得憨厚老实，像是时光倒影一般的，此时的高启强仿佛回到了旧场街的时光。

黄瑶知道，那才是他真正开心的时刻。

对于高启强来说，最在乎的只有三个人。

她又看向唐小虎。

他正跟在他们一家四口后面，帮高启兰提着行李，也笑得憨厚。

那你呢，你最在乎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