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皇帝似有所感，脚步竟然僵住了，给苦竹和燕知把过脉的女护卫奇怪的看了陛下一眼。

“走吧，回宫。”

她坚持到他们离开时才哭，必定是不想他们见到她狼狈的一面，他就不去打扰了。

这事，没完！

说真的，皇帝经过的失败并不少，尤其是在他还弱小的时候，任他习武天赋再怎么好，任他智计百出、在幕后搅风搅雨，还让他的那些皇兄们抓不到，可有些时候权势两字就能轻飘飘压过一切，皇兄们有父皇的宠爱，有或权势滔天、或军权在手的母家或凭借母家庇佑在仕林中揽尽人心，而他有什么呢？

他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师傅，有一个疯疯癫癫的母妃。

他经历过的失败，遭遇过的危机又岂能少？

愤怒当然是有的，但他总是很快冷静下来，可这回他只觉得一股邪火不知从哪冒出来，不仅没有快速被熄灭，反而越燃越旺。

他想，这大概是因为这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失败吧。

皇帝回了宫先去看过苦竹，那半颗秘药给得很及时，太医们联合会诊，总算将解药配置出来，已经给她服下了。

“尚有些余毒未清……”

皇帝不耐烦去听太医吊书袋，确认休养半个月就能恢复便不管了，这时沈清也处理了后续，将散布在英国公府各处的暗卫调了回来。

“是谁？”

“是江景行配合了崔鼎，因为崔鼎拿捏住了谢兰萱，真真假假的消息不定，这才拖住他许久。”

“朕很失望。”皇帝声音讥诮，“沈清，你说江景行有猜到崔鼎做这一切是为了燕知吗？”

沈清敏锐地注意到陛下没有再称呼燕知为燕家女，是发生了什么吗？

他不敢回答，尽管陛下是笑着问出这句的，但他总觉得陛下一肚子的怒火，不仅仅是为了燕小姐，还有这种视人命如货物的姿态。沈清也很生气，他们自顾自的决定了燕小姐的归宿，没有人问过燕小姐的意见，在乎过她的安危。他又想起燕小姐决绝地把簪子捅向自己脖子，红袖说再深一步就会戳到要害，很难止血，燕小姐可能就活不成了。

“沈清，朕问你话！”

听出陛下语气中迁怒的意味，还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仿佛在警惕他是不是也长成了他们那模样，虽然他也是世家出身，但他自五岁那年来到陛下身边就和那个家族斩断了关系好吗？

沈清不敢再耽搁，赶紧回答，“应该是有吧。”

“是啊，他那么聪明又怎么可能猜不出来？”皇帝嘲讽道，“不过是两利相权取其重尔。”

*

燕家。

燕知很清楚自己正在做噩梦。

但说是噩梦，却是她前世的重现。

她虽为孤儿，却并非没有父母，只是小时候的渴望期盼在长大后便渐渐淡去，有些东西过了那个时候就不再需要了，所以她没想到自己刚毕业好不容易入职的公司，顶头上最大的老板竟然是她遗传学上的父亲。

不是豪门调换孩子的阴差阳错，她是个私生女。

她的母亲名校毕业，前途正好，却被她父亲这个渣男欺骗，怀上孩子后才知道自己成为了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原配打上门来甩耳光、怒骂、扯她衣服，她茫茫然站在原地，信念和名声一起崩塌，爸妈也被连累抬不起头，为人师表的他们无法接受自己精心教育出的女儿竟然和有夫之妇搞在一起，跟她断绝关系。

她消失在了那个城市，本想打掉孩子，但已经过了最好的时候，打掉的话，会有无法再生育的风险，最终她理智的留下了她。

但这个孩子并没有让她一团糟的生活焕发新生，反而让她往更深处坠落，孩子存在的每分每秒都在提醒她，她有多蠢。

她恨屋及乌，无法做一个母亲，遂把孩子送去了孤儿院。

她祝福她清清白白的长大，不必生来自带原罪。

为此她可以只远远的看她，当一个时不时来做义工的阿姨。

燕知本不知道这些，母亲把她的存在瞒得很好，然而她和母亲长得太像，一眼就被渣爹认出。

一见钟情的女生或许会在日久天长的相处里变成蚊子血、白米粒，可她消失了，消失在最美好的年龄，消失在渣爹感情最深的时候，于是日久天长，连自己都骗过了，成为了朱砂痣、白月光，好像他们没能在一起都成了周围人的错。

于是，燕知这个私生女在白月光故去后有幸成为渣爹最喜爱的孩子，要给她继承权，分她股份，把她捧在手心。

当然，渣爹找到她时粉饰了一波，只描述两人爱情的美好、分开时的痛苦，但燕知又不是小孩子，哪会轻易被他糊弄过去？她想办法搞到了母亲生平的资料，又回了孤儿院一趟，从院长口中得知母亲还给自己留了东西。

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那就让一切都埋葬掉。如果她不幸被找到了，母亲也忍着恶心留下了一段视频。

她深知豪门世家斗争的有多惨烈，不想自己女儿卷进去。

所以她用这段视频巩固了渣爹的所谓深情，将燕知摘了出去。

“这就是为什么好人不长命吧。”顺利脱身且把渣爹给的所谓抚养费一并捐给孤儿院的燕知去母亲的墓前感慨万千，这段孽缘母亲有什么错呢？要说真有错，也只错在道德感太高，自我约束太厉害才内耗自己，年纪轻轻就过世了。

那一年她才四岁，也是自那一年后院长没有了资金来源，无法再独善其身，只能敞开口子接受了社会的捐助，也惹来一些牛蛇混杂之辈。

哪像某些人对外发疯，拼命责怪其他人，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祸害遗到了现在。

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插曲，她进公司没多久，就被一个高富帅疯狂追求，说什么一见钟情，后面才知道是对方先查到了她的身份，更狗血的是，他是渣爹婚生女的未婚夫。

可笑的是，一直忙于学业忙于兼职的她从未谈过恋爱，还差点真的被哄住了，但即便没有正式确立恋爱关系，她也被恶心的够呛。

所以她无法接受自己成为小三，即便在古代，小妾合法。

天亮了。

燕知这一晚睡得很不好，像是冥冥中有所感觉，在天刚亮起来时她就醒了。

然后她听到了一道斯文礼貌的声音。

“早上好，燕小姐。”

是从她脑中传来的。

燕知完全清醒了。

“我是来跟你谈系统66号解除绑定事宜的客服2号。”

“为什么？”

“系统66号违背时空局法则第一条，AI不得伤害小世界中人或坐视宿主受到伤害，已经不太适合作为时空局员工，稍后会有新系统重新跟你绑定。”

“那66会怎么样？”

“销毁。”即便是如此冰冷的字眼从他口中说出也很温柔。

燕知忽然发觉不对。

相比起系统66号，这个客服2号哪怕语音语调都很像温柔挂一成不变的机器人，可他交流时给燕知的感觉却更像是一个人，一个智慧生命。

她想起有一次系统跟她说，他的智慧判定已经到了百分之九十，再多接几个任务历练历练肯定能达到一百，到那时他就不是可以随便消耗的智能AI，而是真正的机械生命。

销毁……燕知整个人都在发抖。

像是检测到这一异样，温柔的声音再度响起，“燕小姐放心，我们的销毁和你们人类死亡不一样，只是消除一切记忆恢复出厂装置，之后它会重新开始、重新积累智慧，直到成为真正的机械生命。对系统庞大的数据库而言，时间是无意义的事，它并不会无聊。只是有这样的前科在，它不适合在待在我们时空局，我们会与它解除劳动合同，它会被重新分配其他任务，比如成为保姆机器人。”

燕知不觉得这样的未来是系统66想要的，他跟燕知描述过他的期盼，“为什么，他只是为了保护我？不让宿主受到伤害！崔鼎那样的渣滓我杀死他算正当防卫！”

面对燕知愤怒的质问，客服2号声音一如以往，“燕小姐冷静点，我们时空局当然会保护绑定的宿主，对于这样的情况，有紧急避险方案。”

燕知心里咯噔一下。

“智能AI没有防卫过当的说法，它是可以在保护你不受伤害的同时，也不伤害小世界中人，至于为什么会造成现在的情况——”他停顿了一下，“是系统66号能量不够了，保护总比攻击更难。”

为什么一个宫斗系统却跑去现代根本没有皇帝的世界？

是因为系统程序出错，在时间上计算失误提前找到了她，后来错乱的命运线被拨回正轨，系统跟燕知绑定，也不得不耗费力量跟着转移才导致能量不够。本来这样的失误可以凭借完成主线任务领取到相应能源圆回来，可惜——

“可惜它高估了自己。”客服2号完美的情绪出现了一丝波动，“这大概就是机械生命的弱点吧，在向着智慧种族前进的同时，却不可避免的损失了他们作为超级AI时的全知全能。毕竟于智慧种族而言，不完美才是正常的，才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燕知久久沉默，像是在消化他透露出来的信息，好一会儿才开口，“保姆机器人……”

“是的，它对宿主的保护很到位，即便重新长大，它的某些特征也不会变。”客服2号安慰她，“所以你无需担忧它的前程，会有很多人愿意雇佣它。”

“可这样一来，你们就不怕他伤害别人了？”

“燕小姐，我们这边是已经孕育成熟的完整世界，且法则发展到了当前判断最高标准：九级，所以并不会被他轻易影响到。打个比方，系统66号全力一击在小世界就像一场会导致世界灭亡的大洪水，可在我们这里就只是莹白丝雨。”他做出总结，“所以若没有过于苛刻的规则限定，我们不敢投放外力进入小世界，毕竟我们是希望小世界能跨过成年天劫的，若外力太强还胡来的话，很容易导致小世界半途夭折，这还不如任由当前世界自然发展。这是对各大正在孕育中的世界负责，也是为了保护时空局。”

“燕小姐，请理解我们的职责和不容易。”

就差来一句打工人别为难打工人了，赶紧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