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戌时五刻宵禁。
木世子作为质子,一向是不太敢在宵禁之后出门的,就怕被人抓住把柄问责,连累身在西境的木王爷。
但今日,木世子却在戌时二刻,眼看便要宵禁的时候,骑着马,带着贴身护卫石宏和一辆马车匆匆离府,向温府而去。
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来,街上却依旧行人如织。
做买卖借着旁边小店里的烛光手脚利落地收摊挑担回家,远来卖艺挣到钱的抓紧时间找小客栈入住,没挣到钱的也收拾家伙什准备找个破庙或者破道观将就一宿,出门会友也不得不赶路回家。
大家都行色匆匆,与时间赛跑,无人关心身边来来往往的都是些什么人。
木世子和拓跋宏也行色匆匆,没去注意街上行人,所以也没发现在他们的马车后面远远缀着一个娇小身影。
木世子一行人到温府门口停下,递上拜贴,等了片刻后被迎了进去。
身穿黑色兜头斗篷的郗月秀也在门房惊讶的目光中跟了进去。
这是郗月秀第二次来温府,第一次是跟着郗月来的,那时有安平长公主亲自相迎,这一次,她跟着木世子来,却只得一个管家领着他们往里走。
刚进府走没两步,一个管家婆子上前来,对木世子行了个礼,道:
“世子,二夫人已在后院客堂相候,着奴婢来为这位姑娘引路。”
男女宾客分开招待,这是世家惯例。如郗家一家男女老少去裴家作客,全由裴老夫人一人招待这种,才是少数。
木世子回头看看郗月秀,拒绝了管家婆子,对先前引路的管家道:
“我带她来,是有重要事情要告知温司空,让贵府夫人们无需费心。”
管家略有些惊讶,随即便让管家婆子离开,带着木世子和郗月秀往前院客堂而去。
客堂里,只有温司空的长子温显之在,不见温司空本人。
温显之见木世子带着人进来,变换姿势由躺变坐,微微欠了欠身子,示意木世子入坐,吩咐人奉茶。
木世子坐下,拓跋宏和郗月秀跪坐到木世子身后。
温显之:“街上已然宵禁,未曾想木世子竟此时前来温府作客,家父未及准备,现下更衣去了,稍后便来。”
木世子对温显之拿时间挑刺的话并没有太过在意。
自他幼时入京为质开始,除了裴家,其他一等世家总是对他避而远之的,他早就习惯了。
温家能让他进门,还是看在他引荐了冲灵道长给温司空的份上呢。
温显之是温家长子,安平长公主的丈夫,温家板上钉钉的下任掌权人,说话带点刺也正常。
等他对温司空说出他今日来意后,温显之就不会再如此敷衍他了。
木世子隐下眼中的锐芒,端茶润喉,然后说道:
“无妨,我是晚辈,等等温公也是应当。”
总之,他是要等温司空来了才会开口说事的。
温显之挑眉,也没说什么,只将目光投向坐在木世子身后的女子身上。
郗月秀此时依旧兜帽遮脸,看不清容貌。
温显之:“这位姑娘是世子的红颜知己?”
在温显之这里,“红颜知己”一词有其特定的含义。比如红袖阁的琴韵,温显之称之为“心上人”,而红袖阁里的其他姑娘,则全都是他的红颜知己。
一般来说,女子随家中男子出门做客,会由主人家中的妇人招待,只有不太注重名节的女子,才会始终跟在男子身边……当然,安平长公主除外。
温显之和安平长公主之间,安平长公主才是主导。
温显之这辈子也就知道安平长公主这么一个异类……哦,不对,那个敢跟他抢琴韵的郗九,也是一个异类。
木世子听出温显之的意思,摇头道:
“温公子慎言,这位是七姑娘。”
随即他对郗月秀道:“七姑娘,你即将成为温家人,便是自家人,见见应当也无妨。”
温显之听他这么说,顿时更好奇了,在心里扒拉是哪家的七姑娘即将成为他温家人。
兜帽取下,露出一张温显之毫无印象的秀美脸庞。
郗月秀长得漂亮,但在看过无数美人的温显之眼中,却略显一般。
郗月秀对着温显之行了一礼,自我介绍道:
“小女子姓郗,家中排行第七。”
“原来是老五的……木世子今日前来,难道是郗家有消息了?”温显之的眸子亮了亮。
木世子笑了笑,没说话,只等着温司空来。
片刻后,温司空进来,坐到上首。
众人见温司空进来,忙起身行礼。
温显之向温司空介绍了郗月秀,温司空没看郗月秀,只把询问的目光投向木世子,问道:
“抱歉,老夫来迟了。木世子夜访温家,可是有要事?”
木世子见到温司空,也没继续拿乔,把今日他去郗家,发现裴家和邵家可能已经结盟之事告知了温司空。
温司空端茶的动作微顿,随即若无其事问道:
“木世子所说之事,可有凭证?”
木世子:“我所说之事,皆为这位七姑娘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郗月秀听到木世子的话,便将自己在裴府看见喜儿,以及喜儿这段时间潜入郗家并追杀木世子的事再次讲了一遍。
温司空:“依你们所说,那喜儿许是裴府之人,又怎会跟邵家扯上关系?”
与木世子和拓跋宏猜想不同的是,温司空并没有因为有郗月秀作证便相信他们。
见温司空不信,木世子忙又说道:“此事冲灵道人和他身边的药童卞安亦可作证。”
其实见过那些尸体的只有卞安和他们几个,冲灵道人是没有亲眼见过的,但温司空更相信冲灵道人,木世子便把冲灵道人带上了。
温司空听到冲灵道人的名字,不由信了三分,但他谨小慎微惯了,当即让人去后院请正在为他炼丹的冲灵道人和卞安过来问话。
冲灵道人一进客堂,温司空便问道:
“道长可曾见过木世子所说之人?”
冲灵道长当然没见过,但牵扯到长宁县,他一向是故作高深,让卞安帮答的,这次也一样。
卞安恭谨道:“道长慈悲,不愿多提杀生之事,小人倒想替道长说两句。道长带着小人,随木世子上京途中确实曾遭遇贼人,那贼人也确实自称姓邵,我等差点死于那贼人之手,还是我父带衙役相救,我等才得以脱险。我父还为此丢了官……”
这一番话,把他和邵七交手时占据上风之事全都隐了去,只把邵七说成穷凶极恶之人,亦默认了那个高手“喜儿”乃邵氏之人这件事。
听卞安说完,木世子松了口气,温司空的一口气却是提了起来。
卞安之父卞石怀曾是长宁县县令之事,温司空是知道的。
邵家人追杀卞安和冲灵道长,卞石怀相救,那卞石怀得罪的是邵家。
卞石怀算起来应该是裴司徒的人,裴司徒与邵司马是几十年的政敌,邵家动卞石怀,裴司徒应该拿此事做文章跟邵司马相斗才对。
但事情却恰恰相反,裴司徒没有因此找邵司马麻烦,反而是夺了卞石怀的官。
这就说不通了啊。
如此看来,木世子所说裴司徒已经和邵司马结盟之事,很有可能是真的。
温司空一想到裴司徒拒绝与自己联手,反而与死对头邵司马走到一处,便开始心惊胆跳起来。
裴司徒和邵司马二人,都是温司空的心头大患。
温司空想假意与裴司徒联手压制邵司马,实则引裴司徒与邵司马相斗,让二人鹬蚌相争至两败俱伤,他自己则做那得利的渔夫。
现在裴司徒却与邵司马结盟了,温司空不由猜想是不是裴司徒和邵司马发现了他的谋划,要先联手把他给撕了。
“这可如何是好?”
温司空让冲灵道长和卞安离开后,在客堂不停踱步。
温显之也跟着担忧。
“邵司马有兵,裴司徒手里掌握着朝堂八成的官员,他们联手,老夫哪里会有胜算?难道老天真要亡温家和皇室吗?”温司空望天长叹。
木世子见状微微一笑,正要提出西境与温氏结盟之事,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拉扯他的衣袖。
木世子扭头看去,只见郗月秀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木世子为了让郗月秀来温家作证,跟郗月秀说只要她在温家作证,挑破裴家和邵家的阴谋,让温家防备裴家和邵家,温司空便会感激她,答应她的任何要求。
郗月秀的要求很简单,让温家在郗家来退亲的时候不要答应。
但现在她看温司空一心只担心裴司徒和邵司马联手之事,全然顾不上感激她,问她有什么要求,便想让木世子去提醒一下温司空。
木世子:……
现在温司空已经相信了他的话,郗月秀已经没用了。
温司空心情不佳,木世子正准备进行下一步,和温司空谈结盟大事,如何会拿郗月秀那点小事去惹温司空不快?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除了郗九那个异类,木世子还从未见过哪个正经姑娘成天跟着个男子跑的。
虽然郗月秀是他骗来温家的,但她从始至终没有表示反对,可见她本身也不是什么端庄守礼的女子,这般女子,温家如何会要?
裴家已经发话,郗家定然是会来跟温家提退亲之事的……
郗月秀既然不能“嫁”进温家,那“奔”进温家也是一样。
女子最是重“情”,只要有情,有无名分都无所谓。
郗九那个傻子不也为了情,随裴十三跳崖殉情了吗?
就连见惯男欢女爱的青楼女子琴韵,不也是为了情跳崖殉情了?
要他说,裴十三死得挺值,至少有两个女子为他殉情了呢。
郗月秀也是郗家女,大约跟郗九一样,都是为了情连命都不要的女子……
木世子没打扰温司空,只对温显之道:
“大公子,七姑娘是为了五公子才来的温家,您看,能否先送她去找五公子?”
温显之此时跟温司空一样,也是满脑子官司,哪里顾得上去考虑其他?听到木世子的,温显之当即唤来管家,让他送郗月秀去见温五。
郗月秀急道:“我,我不是要见五公子,我是要说……”
无人理她,管家已经走到郗月秀面前,伸手请她跟他走。
郗月秀急得脸蛋通红,却因无人理睬她而无计可施,只得先跟着管家离开客堂。
走出一段距离后,郗月秀转念一想,又觉得她或许可以先去说动温五,让温五去想办法保住他们这门亲事,便先把心放回肚子里,跟着管家去见温五。
郗月秀以为管家会带着她去内院,却不想管家竟带着她上了马车,出了温家,去了一个叫“君子楼”的地方。
郗月秀站在君子楼某个房间内,看着服食过神仙散后神情迷离,赤/身与两个同样神情迷离的小倌在床榻上翻滚蠕动的温五公子,不由胃里一阵翻涌,泪流满面地扶着墙柱吐了出来。
“五公子,奴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呢,你家这个丫鬟长得还不错,你让她和我们一起玩,好不好?”其中一个小倌道。
温五:“当然……好。”
郗月秀吐完正想大骂温五骗婚,不妨却却被两双手拉进了房间深处。
“不——”